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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三刻,门房来报,说大妹她们已经到了。苏姑夫连忙拄着拐杖出去迎接,拉着大妹的手“呜呜”地哭。大妹心里也有戚戚,以前还有苏姑母撑着,苏姑母走后,这家一日不似一日了。
下人把银箱子抱上马车,苏姑父松开大妹的手,愧疚道:“好孩子……”接下来的话哽咽着说不出来,轻抖着手塞给大妹一块玉佩。这块双鲤玉佩大妹认得,是苏姑母生前常带的。
姨奶奶嫂子使了个眼色,姨奶奶咬咬牙,站出来冲大妹道谢道:“辛苦温姑娘了,此次若是能救出我相公,您就是我们郑家的恩人。”
苏姑夫变了脸色,转头呵斥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大妹不介意地笑笑,“我自当尽力。”
告别郑家老小,大妹登上马车,于安驾车,到达水寇指定地点。
旭日东升,薄雪已尽数化成泥水,码头旁零零星星停着几只小舟和大船,早起的渔民已经张罗着去捕鱼。
大妹四处张望,没看出异响。于安扯了下她袖子,眼睛往码头稍远处的岸边瞟了下,大妹看见一个带斗笠的老者坐在河边垂钓,旁边却没放鱼篓子。
于安守着马车等候,大妹走过去,因岸边泥泞,她提起裙摆,走到光秃秃的柳树之下,轻声问道:“今天海上的风浪大吗?”
老者抬头,看见旁边站的是个女的,轻蔑地笑了下,答道:“巨浪滔天呢,淹死那帮□□的。”
大妹继续说道:“瑞雪丰年,等到开春就平静了。”
老者收了鱼竿,让大妹帮忙,大妹只好替他拿着。老者见附近无人,轻声嘲笑道:“他们家的男人都死绝了?让一个女人过来。”
大妹面无表情,转身离开。老者呵呵笑道:“哟,脾气倒是硬的,比那个软脚蟹好多了。”弯腰捡起板凳,超过大妹,在前面带路。
老者登上停在码头边的小舟,看着大妹带着一个年轻后生过来,那个年轻后生长得阔膀蜂腰,臂长似猿,眉宇间有股蓬勃愈发的英气,知是习武之人,虽然心生喜爱,却不得不起了戒心,先扶着大妹上了小舟,拿过她手里的鱼钩,拦挡在于安面前,沉声警告道:“你留下。”
于安手里抱着钱箱,抬头看大妹。
大妹夺过鱼竿,扔进了水里,佯怒道:“他是我家护院,必须跟着!”
她这番举动,引得岸上几个人看向了这边。老者皱皱眉,只好侧身让于安上来。
老者卸了舟绳,站在船尾摇橹,小舟摇摇晃晃在河道中前行,往出海口驶去。大妹出其不意推了于安一把,于安尽管下盘稳,还是摇摆了下身子。看见老者看过来,大妹忙扶稳他,轻声斥责道:“你连船都坐不了,早知道就不带你了。”
于安明白过来,接说道:“我们北方没有船……”
老者心存试探,故意让小舟和对面驶过来的一艘大船碰了下,小舟剧烈地晃了下,于安连忙放下银箱子,扶着船杆一步一晃出船篷,走到船头干呕,大妹跟出去照顾。
大妹轻声与于安商量道:“到时候,他们要是不交人,你就把钱箱子扔到海里去。”
老者年纪虽然大了,但是耳力好得很,大妹在船头说的话他一毫不差全听进去了,不由发笑:这个娘子看着老道,原来也是个傻子。遂便任由于安跟着,不再想着扔他下船。
出了河道,再往前划了一段,老者将小舟停到一艘大船旁,船上人垂下缆绳,将大妹和于安拉上大船。
甲板站着十来个渔民打扮的人,船舱里还藏着二十几个。
“怎么还有个女的?”拉绳的人问一个领头模样的人。
一个下属附在领头那人耳边说了几句,领头的变了眼神,问大妹:“你们是什么人?”挥手要让人把大妹二人给绑了。
大妹好奇道:“原来你们不止怕官、怕兵,还怕女流。”
领头不吃激将法,厉声问道:“到底是谁!”
“人质的前妻。”大妹不卑不亢答道。
领头一愣,大妹紧接着问道:“你们是认人,还是要钱?”
领头打量大妹几眼,舔了下嘴唇,“钱带齐了吗?”
大妹对问:“人呢?”
领头抬了下下巴,下属会意,过来夺于安手中的钱箱,还推了于安一下。
三个水寇蹲在甲板上清点箱子里的银子,领头摸着下巴上上下下打量大妹,于安紧皱起眉
头,要挡在大妹身前,被大妹拦住了。
领头的走近一步,温言温语问大妹:“小娘子,再嫁人了没有?”
一个小罗罗在后头乐呵呵打趣,“再嫁又怎样,人都站在这里了,拉过来磕头拜堂,今晚就洞房,她男人难道还敢找到这里来抢人?”说得其他人也大乐起来。
于安握紧了拳头,大妹却跟着他们一同大笑起来,待到笑声止住,大妹含笑看向,“娶我容易,但要看诚意如何,要是能舍了这一万两不要,我倒是愿意用我来换我前夫,就看您愿不愿意。”
倒不是愿不愿意的事情,而是他有没有这个胆量,一万两当前,不敢节外生枝。领头讨了个没趣,摸了摸眉头,转身呵斥甲板上点银子的水寇:“数你老娘死人骨头啊!这么慢!”
等到数清钱目,大船开始启动,往海里行去。
站在船头,能看见海那边有几座岛屿,似乎并不远,但是大船却走了近一天的时间。大妹待在甲板上,于安进船舱里和水寇们赌钱。
等到太阳西斜的时候,总算看见其中一座岛屿近在眼前,但是大船却停住了,水寇从船上放下一只小舟,只许大妹上去,然后派两个水寇划船,将大妹送上沙滩。
沙滩上早已有人等候,一番交谈之后,那人进去提人质,和大妹一起过来的两人与她一起在沙滩上等待。
不多时,两个水寇押着郑恒过来。
大妹见他被绳索绑着手,蓬头垢面,衣衫凌乱,黑布蒙着双眼,嘴唇龟裂惨白,知是受了大苦。
大妹身边的两个水寇走上前,接过郑恒提到舟上,等到小舟划行,才解开绳索和黑布。
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郑恒上下牙齿“叩叩”抖动不停,眼神涣散,手腕处被麻绳磨破皮,结过一次痂,这次被绳子一捆又一松,结好的痂又被磨破。
弃了小舟,登上大船,夜里顺风顺水,不过半夜的功夫便到了东凌县。
回到码头,大妹先送郑恒回去,趁着郑家忙得一团乱的时候,悄声退出,仍和于安住客栈。
路上说起这帮水寇,大妹道:“我去的那个岛屿,看样子也不像他们老巢。”
“他们狡猾着呢,不过我也不笨。”于安得意,“我输给他们几个几两银子,约好让他们有时间上岸再找我取。”
二婚
大妹大年初二早早出门,至晚未归,温秀才问小妹,小妹推说自己不知。温秀才只好去找二妹,二妹实诚,温秀才稍稍摆一下脸,她便一五一十全告诉了。
得知大妹深入狼窝去给郑恒赎身,温秀才惊若木鸡。
从初三等到初四,温秀才神思恍惚,两只眼睛熬得通红,时间越久,心里就越惶恐,都快要折磨疯了,于是收拾了东西要去郡城找大妹,被小妹劝住,道:“按照预定计划,大姐今天就能回来,你现在过去,万一在路上和她错过,哪个去哪里告知你?”温秀才只好作罢。
等到中午,总算盼得大妹回来,温秀才见她全手全脚,不像受伤,遂问道:“人救回来了没?”
大妹答道:“已经回家了。”
温秀才并不能全然放心,但是自己又不敢问,二妹嘴笨,他只好央求小妹去探大妹心思:到底对郑家那个有什么样的想法?
小妹撇撇嘴,“知道了又怎么样?您能管得了?”
“小兔崽子!”温秀才骂道,“我当爹的还管不了你们?!”
舍了小妹,温秀才硬起头皮,打算亲自去问,却看见二妹从外头进来,进房里和大妹说道:“郑公子找你,就在门外。”
大妹从房里出来,看见温秀才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遂问道:“爹,有事吗?”
“没……没……”温秀才结巴,想说的话又咽回肚里,眼睁睁看着大妹出了家门。
温秀才想了想,又去找小妹,让她出门听听大妹和姓郑的都在讲什么。
小妹才不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翻了个白眼不情愿道:“您不会自己去贴墙根啊?”
一句话激得温秀才满脸通红,甩了袖子回房生闷气,到底还是不放心,走到门口,频频往大妹和郑恒的方向张望。
大妹和于安送郑恒到家时已是深夜,郑家上下乱成一锅粥,等到苏姑父意识到要谢谢大妹的时候,才发现他们俩人早已离开。今天一大早,苏姑父带着郑恒和几件礼物来到客栈,得知大妹二人天刚亮就走了。
苏姑父叹气,知道大妹是因为不要他们的答谢,才刻意避开的,他原本想让管家把礼物送去温家,让郑恒回家好好休息。但是郑恒不听劝,从管家手里夺了马匹,一路扬鞭奔到东塘村。
郑恒一言不发,愣愣盯着大妹,眼底通红。
来的路上充满希望:大妹一直未嫁,他的妻位也空置着。经此一事,郑恒相信大妹的心和他的心是一样的。但是现在站在她面前,郑恒突然自惭形愧起来:眼前这个女子已然不是上巳节初见的村姑、柳树下定情的淑女、嫁入郑家的贤妻。
很显然,离开了郑家,她过得比以前还要好。
来的路上想好的满心满腹的话,现在正如刺般梗在喉咙,吐不出又咽不下,除了懊悔,又添了自卑。
大妹见他身上虽披着狐皮大氅,但一张脸煞白煞白,眉宇间也尽是疲态,遂说道:“外头风大,进屋坐吧。”
哪知郑恒竟然直愣愣跪在了地上,唬得大妹一条,连忙去扶,“你这是做什么。”
郑恒反抓了大妹的手,破声道:“我真的知道错了……”眼泪滚珠子般掉下,失声痛哭起来。
大妹怔了下,松开手,侧身避开他跪的方向,平平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