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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衙门,正月上中天,繁星遍点,此刻慢慢地过去,打上酒,再慢慢地回来,想必她们都已熟睡,侥幸能等几分清静,此等清辉月夜天,最适合独饮。
依稀间,听见几声猫叫,华归转头看了下,发觉不是猫叫,而是有人在学猫叫。
那女子也看见了华归,直起腰,询问道:“大人,您有看见我的猫吗?”
月光虽明,但照不清前头那女子相貌,但听这声音是熟悉的,拗口的声调配上沙哑的声音,是前些天车子陷入泥潭的女子无疑。
夜风中,又闻到那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鬼使神差般,华归停下脚步,问道:“你的猫儿长什么样?”
女子走近,腰肢款摆,走路的时候落地无声。华归第一次发觉:原来可以平视着和一个女子说话。
“她是个女孩,白毛,蓝眼睛,长得很漂亮。”女子说道。
华归与她一同寻找,一边翻找角落,一边问道:“姑娘不似中土人士。”
女子一边“喵喵”地叫唤,一边回答道:“我家乡离这里很远,你们称那边为罗刹,但是我母亲是这里的。”
两人找了一小会儿,连根猫都没找到,华归思索道:“这么漫无目的的,也不是办法。”
女子也停下来,求助地看着华归,“那怎么办?我们初来乍到,小姑娘不认识路,她很娇气的,不能流落在外头。”小姑娘是女子给她爱猫取的名字。
“猫狗的嗅觉很灵。”华归问道,“你的小姑娘喜欢吃什么?”
“小鱼干!”女子笑说道,面颊上的两个梨涡深陷,娇憨可人。
华归道:“我还以为它喜欢吃老鼠。”
“呀!”女子皱起鼻子,嫌弃道,“多脏啊!小姑娘很爱干净的。”
华归失笑,让女子在外面等一下,他折返回衙门。晚间在书房批示公文时,当值的两个衙差在外头喝酒,华归闻见他们的下酒菜就是小鱼干。
才进门,便听见猫叫。就着月光,华归看见一团雪白从石桌上跳下来,忙快跑几步捏住它脖子,这只叫小姑娘的猫儿便一动不动趴在地上。
华归抓着猫儿的脖子提起来,单手抱住,不提防它竟然挣扎起来。华归痛得“嘶”了声,曲起胳膊将猫儿抱好,低头去看自己手背,血淋淋的三道口子。
女子等在衙门口,看见华归抱着小姑娘出来,忙迎上去。这么高的女孩,开心的时候还会跳几下,显得有几分憨气。
女子就着华归的胳膊摸了下猫头,它便安分了,细细叫了一声,尾巴左晃右晃,像是撒娇。
华归松了手,女子一手接过小姑娘抱在怀里,一手顺捋猫毛,看见华归动了下胳膊,于是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才发现他受伤了,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小姑娘的脾气不好。”说着从腰间解下帕子,按在他的手背,碧莹莹的眼睛里写着担心,“很痛吧?”
华归不介意地笑笑,“小事。”
女子曲起食指轻叩小姑娘脑袋,软哝哝责怪道:“让你不听话,到处跑,还伤人!”
小姑娘眯了眯眼睛,轻轻咽呜一声,闭起眼睛怡然地睡起了觉。
两人立在台阶上,华归无话找话,也伸手摸了下猫儿,问道:“这猫很特别。”
女子自豪道:“是波斯的品种。前年,波斯国使……嗯……”女子停顿了下,笑道,“一个商人来我们罗刹国生意,将小姑娘卖给了我,小姑娘很漂亮的。”
月光下,女子笑容狡黠,绿莹莹的眼睛似能发出光来。比起小姑娘,华归觉得她更像只猫儿。
第二次见面,算是熟人了,却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华归刚想开口问一问,看见女子的侍女找过来,请女子回去安置。
女子“嗯”了声,提起裙摆下台阶,脚步轻盈得似只蝴蝶,飘到侍女身边。
华归听见侍女叽里咕噜地和她说话,她也叽里咕噜回答,声音不轻,却一句也听不懂,想必这就是罗刹话了。
看着两人相扶远去,华归紧跟了一步,想要求教女子芳名,但转念想到自己很快就要远离此地,便是知道又能如何,世情如浮云,离恨空长流。
似心有灵犀一般,女子竟然回头了,盈盈笑说道:“我的汉名随母姓胡,单名一个喜字。”
胡喜……胡喜……华归放在嘴边默默诵念。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东凌文人学士们在兰溪边设诗会,邀华归作判官先生,听说诗会发起者出手阔错,单他出席的谢银就有一百两。要是放在往常,华归是不愿与他们这帮布衣为伍的,想着在东凌县也没几天待头了,今后不知会被发配到哪个穷乡僻壤,银子能拿一些自然要多拿一些,遂也答应了。
诗会那天,华归踩着时辰来到兰溪,发现大家都已经在了,于是满意地点点头,上前与相熟的打招呼。众学子簇拥着他来到首座,一女子从位置上站起身,绿如湖水的眼睛静静看着他,但笑不语,不是胡喜是哪个?
华归与她点头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左手边是苏家绣庄的二公子,胡喜在他的右手边,华归在中间首席落座,诗会便算是开始了。
胡喜轻提裙摆,自位置里出来,站到中央,高声笑说道:“小女子仰慕中土文化,从罗刹过而来,为的是能多结交中土的有才之士。东凌人杰地灵,自古以来出了多位学者,小女子钦佩得紧,遂在此做东开设诗会,还请大家不吝赐教。”
她的中土话并不熟练,说些短句子还好,换上长句子便露出了马脚,在座有不识相的女子,偷偷掩唇取笑。
胡喜倒是一点不在乎,环视一圈众人,声量不改,继续说道:“小女子才疏学浅,不会作诗,南齐有位才女叫苏小小,小女子倾慕她的潇洒风流,现便以她为砖,希望引出大家的锦绣诗作。”胡喜转头看了眼溪边的亭亭玉荷,轻动红唇吟道:“芙蓉面,满湖边,无奈任人摘,切莫断我莲。”
胡喜回到原位,在座的学子蠢蠢欲试,一个大汉走近她身边,附耳与她轻声说话。
之前未注意,现在距离得近,华归发现这个大汉长得五大三粗,金发碧眼,皮肤比面团还白,是十足十的异域人。
大汉说话声音虽小,但依稀能够听清一两句。苏家二公子早年四处游学,在北地待过一段时间,跟着在北地做生意的罗刹人学过几句罗刹语,于是探头低声与华归翻译道:“小姑娘不见了……他……”苏家二公子愣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他竟然称呼她为‘公主’……”
华归也被震住了,惊讶地转头往右边看去,见胡喜对自己点头微笑,忙回过神,报以一笑。
胡喜自位置上起身,坦言自己有要事要办,暂离开一会儿,请大家务必尽兴。说完,便带着大汉匆匆走了。
胡喜有钱,请来作陪的姑娘皆是当地秦楼楚馆的头牌,文人本就喜欢攀比,有美貌女子在场,灵感便如泉涌,你一言,我一语,我起首语,你对联句,喜悦气氛渲染得兰溪水沿着曲曲折折的水道流得更加欢畅。
华归失了兴致,觉得索然无味,遂借故离场了。
试探
东凌县的人都知道,县官大人近期改脾气了,能够放下架子与民同乐,遂无论红白喜事要请他过去充充场面,谢礼自然是少不了的,少则十几,多则二三十,华氏这几日数钱数得手软,看见谁都乐呵呵的。
这一日,城中有位富绅新添孙子,放在松月楼办酒,也邀请华归过去喝酒,谢银一早封好和着请帖一道送过来,华氏收了银子,华归自然要过去坐一坐。富绅知道知县老爷素来的习惯,那位姨奶奶能说会道,知县老爷走哪都喜欢带着她,因此请帖上写了两个人的名字,除了华归之外,还有小妾。
小妾知道华归还在恼她,遂知趣不往上凑,华归也乐得轻松自在,到了宴会那天,在家里写好祝福诗用红纸包好,带上去赴宴,连礼物也省了,无本多利。
松月楼共有三层,一楼大堂,二楼雅间,三楼才是富绅设宴的地点。小二毕恭毕敬引着他走楼梯,隐约间,总觉得四周有什么熟悉的东西萦绕不去。
到二楼的时候,无意间一转头,华归看见对面厢房刚要关门,关门之人正是苏家的二公子。
苏家二公子也看见了他,点头笑笑算是打过招呼,合上两扇房门。华归心念一动,问身旁的小二:“苏二公子请了什么人?”
小二笑:“小的不知道,只知道是个女的,眼睛很奇怪,是绿的。”
这个苏二公子,早年仗着家里有钱,正正经经的四书五经不去读,反而效仿前人游什么学,回来之后涨了名声,被众人称之为“才子”,却做出一副不屑功名的样子,连科举都不参加。在华归看来,哪里是不屑,分明是不敢。现下不过听了胡喜侍从的一句话,便认定了她是公主无疑,还着急忙慌地贴上去示殷勤,真是蠢笨至极。
华归面露不屑之色,撩起下摆继续上楼。
参加这种场合不过露个面,说上吉祥话,再同主人家喝杯酒,便可脱身。但是今日不同往日,华归在位置上坐下,拿起筷子吃起酒菜。在座的宾客见机会难得,一个接一个过来敬酒,好在华归游走官场多年,早就练就了千杯不醉。
酒席过完,华归算好时辰告辞,主人家高兴,又偷偷塞给他一封颇有份量的红包,华归不动声色放入袖兜中。
下到二楼,却见那个厢房门没开,华归背了手,在走廊上踱步,碰见人来,便就近走进一间空厢房。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总算等到对面门开,苏二公子首先出来,然后侧身引出个高身纤的女子,正是胡喜。
胡喜看见华归,高兴地走近几步,笑道:“大人也在此,好巧呀。”
华归点点头,面无表情道:“朋友相邀,来喝杯酒。”
苏二公子面有不喜:哪里是巧,分明是这个姓华的守在这里的。因见华归目光扫来,连忙换上一副笑脸。
胡喜解释道:“苏二公子说这里的松鼠桂鱼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