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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妹正色道:“苏姑娘之所以对绣庄志在必得,是因为绣庄是她的尊严,是她能在苏家人面前抬头的底气,我什么都不缺,若只为了糊口,做绣娘与做庄主有何区别?”
温秀才反驳不了她,只能讷讷坚持:“肯定是有区别的。”
大妹叹了一气,“能让后人记住的,不是生前得到什么,而是死后能留下什么。既然做了绣娘,最重要的自然是绣技一事,至于其他,不过是些锦上添花的东西。”
看了无奈的温秀才一眼,知道他不会再去隔壁添乱,大妹去房里拿了金针,又回金银绣庄。
劝和
人们皆说:将死之人,身上会散发出腐烂之气,引得乌鸦成群站在屋檐上窥觑。
金针娘娘从躺椅上半直起身,眯着眼睛打量一圈周遭,并未看见乌鸦影子,倒有几只吃得肚圆身重的小麻雀在地上蹦跶觅食。金针娘娘手一软,干瘦的身子又陷入躺椅之中,笑了笑:定是这馥郁的花香掩盖了垂死气息。
宅子前主人爱花,尤以栀子花为甚,房前屋后,大半都是此植物,每到开花时节,闭上眼睛,如置身于瑶台仙境一般。栀子花瓣洁白似雪如玉,香气却浓郁非常,能醉人。金针娘娘怡然阖上眼睛。
院内有一棵上百年树龄的梧桐,每片叶子都有手掌大,枝枝叶叶层层叠叠覆盖,遮挡住半片天空,躺椅就放在大树之下,华盖亭亭,有风自来。苏慕亭担心金针娘娘着凉,于是抱了条薄被出来,不期然看见月亮门外走进一个明黄色身影,脚步顿了下,立马避回房中。
来人缓缓走近,坐在躺椅旁边的矮凳上,有风吹来,撩动金针娘娘灰白的额发,来人微微皱眉,脱下外衣,轻轻盖在她身上。即便没有说话,金针娘娘也猜出了来者,毕竟隐藏在栀子中的龙涎香气是骗不了人的,眼睑微动,仍未睁开。
一声怜惜的叹息落入她耳中,轻轻的,柔柔的,生怕吹飞轻如羽毛的她。扶在把手上的手背贴上一只温软的手掌。有时候眼睛看不透的东西,触感能清晰地察觉,金针娘娘静静感受一回,会心一笑,睁开眼,亮晶晶的眸子对上来人的眼睛,柔声道:“你来了。”
来人“嗯”了一声,握紧掌下瘦如枯枝的手,七分心疼三分责备道:“你太不爱惜自己。”
金针不介意地笑笑,“不过一副皮囊,早晚的事。”
来人无奈地摇头,手掌探至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睡意袭来,她又慢慢闭上眼睛,但意识分明是清醒的,听见那人隔了半响,说道:“她想见见你。”
金针娘娘眼睛未睁,只两帘睫毛轻轻扇动,未搭话。那人又劝道:“都到这个时候了,往事该放下。”
金针娘娘倏然睁开眼睛,自嘲地笑:“我是放下了,抵不住你们时不时就要拿出来在我面前说上一说。”
来人愣住,复又叹气,“见个面,把心结打开,不要让这段姐妹情成为遗憾。”
凉风阵阵,吹动顶上层层树叶,阳光闪闪藏藏,风止,又剩下满目翠绿。金针娘娘闭了闭眼睛,悠悠叹道:“我不如你们心大,我自己的罪孽自己承担,与她种种,以前怎样,现在仍怎样,顺其自然不好?无须刻意。”
恼人的宦官再次在月亮门边催促,来人不耐烦道:“知道了,退下!”
金针娘娘抬手在他胳膊上抚了下,拨去他的浮躁,柔声劝道:“回去吧,国事为重。”
那人深深看着金针娘娘,仔细用眼睛描摹她的模样,似要刻到心里去。许久之后,他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割了一咎青丝系好,放入她的手中,紧紧握住她的拳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金针娘娘点头,笑容明媚,眼底微湿。侧头目送他走出月亮门,看着一群宦官团团围他的后方,簇拥着他走远。
宦官伺候着他上了轿子,一辆马车停在宅子门口,那人卷起轿帘,看见秦姑娘从马车里下来,忙让停轿。
这顶轿子虽大,并无出奇之处,秦姑娘本没在意,扶着丫头的手正要进门,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的小名,回头看见是他,忙迎过来要行礼,被那人托着手肘扶住。
“这些年,辛苦你了。”那人说道。
秦姑娘笑着摇头,“小姐让我好好照顾她,而且她待我不薄,婢子并不辛苦。”
那人道:“我不是说这个。”
秦姑娘一愣,抬头看见那人眼里溺人的温柔,明白过来,不由红了眼眶,低头哽咽。
“等这边事情完了,就进宫吧。”那人说道,“与你家小姐做个伴。”
秦姑娘擦了下眼睛,抬头笑说道:“婢子已经习惯了这里,婢子要代她把绣庄守下去。”
那人沉吟片刻,同意道:“也好,你们开心就好。”紧接着自嘲道:“你们一个两人都不愿意进来,漫漫深宫,唯有你家小姐愿意陪着我忍耐这无边寂寞。”
外头响起秦姑娘声音,苏慕亭从屋里出来,看见秦姑娘和桂子一左一右搀着金针娘娘,送她回房,于是走过去收拾躺椅。那件明黄色的外衣并没被带回去,苏慕亭拿起来数了一下上头的金龙,不多不少,正好五个爪子:早听说金针娘娘和秦姑娘与宫里渊源颇深,算是将传言证实了。
苏慕亭将衣服对折好,准备送给秦姑娘处理。
大妹当初说有办法让瑞瑞入学国子监,她们娘儿俩才千里迢迢来到上京,可是眼看着两个月即满,却无丁点国子监消息,大妹也再无说过入学的事情,二妹不禁心里忐忑,倒不是认为大妹骗她,就怕国子监那边不愿收留,而大妹又不好意思同她说,从而耽误瑞瑞学业。
二妹很想问一问,但是自来到上京之后,大妹为金银绣庄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每当她鼓足勇气,可是看见大妹略显疲倦的样子,又默默把问题咽回肚子。
二妹也会针线活,虽然不能和绣庄的好绣娘相比,但是应付皮货上的花纹足够了,小妹想:与其付钱给其他绣庄,不如把活给二妹做。
二妹觉得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把瑞瑞留在家里跟温秀才念书,自己每天到皮货店帮小妹忙。待到月底时,小妹给她结算工钱,二妹死活不肯要,觉得姊妹之间,犯不着计较得这么清楚。
小妹知道二妹之所以不要,一是真心抱着帮忙目的,二是觉得接了钱便等于默认自己是皮货店下人,但是骄傲是要本钱的,小妹说道:“瑞瑞还小,往后开销只会越来越大,大姐虽然不介意,但也不好一直用她的钱,你该存些体己,好歹不能让瑞瑞看低你。”
二妹回去想了一夜,觉得小妹说的有道理,第二天红着脸回去把钱接了。
辞世
庆元二十二年,六月十七,戌亥交替,金针娘娘,享年四十二岁。
灵堂设在金银绣庄,棺柩只停放七天,苏慕亭担了守灵的活。金针娘娘一生节俭,信道,追求无为,秦姑娘知道她的秉性,丧事一切从简,但是绣庄上下全自愿缟冠素纰。
因没有对外讣闻,除上京之外,知此噩耗的甚少。待到出丧日,前来祭送奠仪的人也有半条街,走出城门口,桂子看见城墙边停了辆不起眼的马车,两位素服老妇人立于马车旁。桂子拉了下秦姑娘衣裳下摆,秦姑娘转头,也看见马车,于是让队伍继续前行,她则带着桂子走到马车前,躬身福了福,恭请圣安。
一位老妇人打起帘子,另一位老妇人扶着秦姑娘登上马车,待她进去之后,又放下帘子。
眼前之人白衣银簪,粉面樱唇,因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因痛哭过,一双凤目又红又肿。
女子轻启朱唇,嗓音沙哑,“我来送送她。”
秦姑娘点头,安慰她道:“她离世时并无伤痛,也算善终。”
女子轻咬朱唇,黑漆漆的眸子泛着水光,“她真是天下第一狠心之人,仍不愿原谅我!”
秦姑娘陪着她掉泪,沉默半响,轻声道:“一直以来,她从未改过绣庄名字。”
“当真?”女子抬头,期待地看着秦姑娘。
秦姑娘点头,她不能原谅的,只是她自己而已。
女子止住泪,问秦姑娘:“听说,你要一直留在绣庄?”听见秦姑娘答“是”,女子又说道:“当初留你下来,是不放心她,是建议,不是命令,却禁锢了你大半辈子,现今她已经走了,你不必再如此执着。”
“我习惯了。”秦姑娘轻声回答,心里发涩。
年轻的时候,她曾想进宫,也想回家侍亲,想过许多,却哪里都去不了,到了现在这把年纪,父母早已作古,亲戚疏远了,便亲密似她,当初同桌而食、同床而眠的小姐,如今面对面坐着,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老了,哪里都不想去。
金针娘娘生前的资产,由秦姑娘全权处理,一些常用的轻便东西分给绣庄绣娘和朋友们留作念想,几处房产全变卖折现,捐给各个道观。金银绣庄则由苏慕亭和大妹共同继承,苏慕亭主内,大妹主外。
任命下来之后,有绣娘不服,若是苏慕亭还好说,但是大妹的资历完全比不上她们,绣娘心有怒气,却不敢在秦姑娘面前表示,于是明里暗里在苏慕亭面前挑拨两人关系。
照顾金针娘娘这个把月里,苏慕亭经历良多,是人是鬼她分得清楚,原本与大妹之间有嫌隙,但是看见大妹并没有像其他绣娘一样削尖脑袋往金针娘娘房里钻,反而主动疏远避嫌,很令她感动。苏慕亭知道大妹是自愿把机会让给自己的,至于绣庄的继承权一分为二,则是秦姑娘的考虑。有时候,人争的不是具体实物,而是一口气,了解大妹是真心对待自己的,苏慕亭自然而然也就放下芥蒂。
待一切事情步入正轨之后,苏慕亭想要回家一趟,苏甜这几日忙着大包小包大采购,临出发前一天,秦姑娘拨了十六个下人和绣娘送她回去,大车小车足足装了十八辆,便是一般人家嫁女儿也没这么夸张。
苏慕亭走后,庄内的大事小事交由大妹负责,但是当务之急乃是瑞瑞入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