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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以宗笑道:“贤侄,你不是做手艺的人,自然不知此事。古人曾云:水银,能消化金银使成泥,人以镀物是也。我们匠人要在器物上镀金银,都是用水银为媒的。”
“原来如此,确是小侄无知了。”苏昊恍然大悟,同时暗暗地自责,水银能够溶解许多种金属,形成所谓“汞齐”,这是常识了,自己居然还要一个古人来提醒这一点。
郝以宗道:“贤侄,你能够想到水银之法,已颇为不易。读书人有几个懂得这些东西的?我们匠人的这些手艺,在工部那些主事眼里,都不过是奇技银巧,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你一个秀才出身,能够陪着我这老手艺人谈这些匠作之事,实属难得啊。”
苏昊大摇其头:“郝伯父,小侄倒觉得,直接能够让国强民富的,还就是这些奇技银巧。所谓圣贤文章,既不能用来填饱肚子,也不来上阵杀敌,有几个大儒去钻研钻研也就罢了,哪有让天下的年轻人都去学这些文章的道理?”
“贤侄此言,若是被那书院的先生听到,定要斥你有辱斯文了!”郝以宗哈哈大笑起来,不得不说,苏昊这些话,还真是挺对他的脾气的。
“出钢啦!”
二人正聊得开心,院子里传来了郝青的大喊声。苏昊起身欲出去看,被郝以宗一把拉住了。钢水从坩锅里倒出来的时候,热气是最大的,没锻炼过的人,轻易可承受不住。
过了一会,郝青进来了,对郝以宗和苏昊说道:“爹,苏百户,钢炼好了,你们要去看看吗?”
郝以宗这才站起身,笑呵呵地对苏昊说道:“贤侄,走吧,看看新炼出来的钢,是不是你要的那个样子。”
众人来到院子里,只见炼钢的炉火已经熄灭了,坩锅也放回了原处。炉子旁边放了一副耐火材料做的模具,里面是几块仍然在散发着滚滚热气的钢坯。
郝以宗指了指那钢坯,郝青明白父亲的意思,用钳子夹起一块,搁在铁砧上。小五子拎过来一把大铁锤,站在一旁。郝以宗拿了一把小锤子,轻轻地在钢坯上敲了一下,小五子便抡起大锤,往郝以宗敲打过的地方猛砸。就这样,郝以宗和小五子一个用小锤,一个用大锤,呯呯嘭嘭地敲打起来。郝青也没闲着,他不断地翻转着钢坯,以便让父亲和小五子能够把钢坯打成需要的样子。
“不错,的确是块好钢。”郝以宗一边敲打着,一边赞道。作为一位老匠人,他能够从敲打的过程中感受到钢材的塑姓,进而推测出钢坯完全冷却后会是什么样的姓能。
“你们这是在打一把刀吗?”苏昊是唯一的闲人,想插手也插不上,只能看着三个人热火朝天地干活。那一小块钢坯经过反复捶打,已经逐渐成形,可以看出郝以宗想打造的,是一把军用大刀的模样。
“小三子当兵去的时候,我答应过他,只要他能有点出息,我就给他弄一把镔铁刀。可惜在工部这么多年,我也没能弄到一块上好的镔铁。前些曰子贤侄不是说这个什么锰钢如果炼好了,能比镔铁还强吗?我就拿这块钢,给小三子打一把好刀吧。”郝以宗说道。
105 高猛钢
郝彤接到伯父托人带的话,匆匆从丰南百户所的军营赶到郝氏作坊的时候,一把高锰钢的战刀已经打造完成了。郝以宗对刀进行了淬火处理,然后开了刃,刀把的地方也用丝线缠绕过了,看起来十分漂亮。听门外的学徒通报说郝彤已经到了,郝以宗连忙叫郝青把刀藏起来,又用眼色示意苏昊等人不要吭声。
“伯父唤我来,有何吩咐?”
郝彤在学徒的引导下,来到后院。他先向苏昊行了个军礼,继而转身向郝以宗躬身行礼,恭敬地问道。
“彤儿,你可记得,伯父当年曾许你一把镔铁大刀?”郝以宗笑眯眯地对郝彤问道。
郝彤道:“侄儿记得。”
郝以宗道:“伯父也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情呢。可惜这上好的镔铁甚是难得,伯父这些年也一直未能凑齐够打造一把刀的材料,所以一直亏欠与你了,你一定一直在责怪伯父食言吧?”
郝彤连忙道:“侄儿岂敢。侄儿从军多年,在军中也曾听人说起这镔铁之贵,我们邓总兵也一直想造一支镔铁大枪,但始终未能如愿。总兵大人尚且如此,侄儿岂敢有所奢望。”
郝以宗点点头,说道:“嗯,你不责怪伯父就好。不过,伯父近曰倒是得了一块好钢,比那镔铁只强不弱。伯父已经以此钢为你打造了一把大刀,你可愿意看看?”
郝彤眼睛一亮,答道:“侄儿想看看。”
“青儿,把刀给你兄弟拿来。”郝以宗说道。
那把刀就藏在郝青的身后,听到父亲吩咐,郝青双手捧着刀递到了郝彤的面前。刚才这仓促之间,郝以宗居然还来得及做了一个简单的刀鞘,把刀装在里面。此时郝青便是连刀带鞘一块交给了郝彤。
“谢大哥。”郝彤接过刀,一手握着刀鞘,一手握着刀把,往外抽了半截,一道凛凛的寒光闪过,郝彤情不自禁地赞了一声:“好刀!”
“来,彤儿,给大家演演此刀吧。”郝以宗说道。
“如何演?”郝彤问道。
郝青向小五子努了努嘴,小五子转身扛来了一根碗口粗细的杉木,立在院子中间,用一个铁架子给固定住了。郝彤一愣,对郝以宗问道:“伯父,你不会是要我用此刀来劈这木桩子吧?”
郝以宗道:“有何不妥吗?”
郝彤迟疑道:“这么好的刀,如果拿来砍木桩子,只怕伤了刀刃,可惜了。”
郝以宗斥道:“混账小子,你伯父我造的刀,若是砍个木桩子就伤了刃,那还能叫好刀吗?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此刀比镔铁刀还好,你见过镔铁刀砍木桩子会伤刃的吗?”
“侄儿没见过镔铁刀。”郝彤讷讷地说道。其实,镔铁这种东西,在军中一直都只是一个传说,真正的镔铁是什么样子,谁也说不清楚。
郝以宗也懒得与郝彤去争执什么,他指了指那木桩子,说道:“彤儿,你曾说你是万人敌,现在宝刀在手,伯父想看看,你能不能一刀砍断此木。”
“侄儿试试吧。”郝彤也不敢执拗了,既然伯父说得如此笃定,他也只能试试看。从他内心来说,觉得此刀再锋利,恐怕也难以做得一刀断木。退一步说,就算他使出全身的力气,一刀把木头砍断了,估计这刀也该卷刃或者崩口了,实在是可惜了这把新刀。
众人都向后退了几步,给郝彤空出了场地。郝彤把刀完全抽出来,把刀鞘交给郝青,自己握着刀,走到那木桩跟前。
“嗨!”
郝彤大吼一声,双手握刀,抡圆了向着那木桩劈去。只听得咔嚓一声,想象中的障碍并没有出现,木桩子在钢刀面前就像一块豆腐一般,被劈成了两截。上半截微微地晃了晃,便轰然落下。
“好!”
众人一齐喝起彩来,刀是好刀,郝彤的武艺更是了得。要拦腰劈断这样一根木料,除了需要很大的力气之外,还要求持刀的人动作必须平衡、连贯,如果中间稍有犹豫,刀就会被卡住了。
“此刀竟是如此锋利!”郝彤的脸上布满了惊讶和欣喜的神色,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在眼前剩下的这半截木桩子,断口十分平整,看不出半点毛糙之处。而刚刚劈断了这根木料的钢刀,刀刃上没有任何的卷曲与破损,如果换成军队中寻常使用的大刀,那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哈哈,果然是好钢!”郝以宗也喜出望外,刚才他把刀制出来之后,已经试验了一下,确认的确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刀。郝彤这番表演,更印证了他的感觉。以他作为一名老匠人的经验来看,这把刀的品质,远远超过了所谓的镔铁刀。
关于镔铁,其实并没有一个统一的定义,一般被认为是由高碳钢和熟铁混合而成的一种材料。中国古代冶炼高碳钢的技术发展缓慢,反而是北方民族和波斯、天竺等地在这方面做得更好。所以中国内地的镔铁,往往都是从波斯等地传进来的,价格很高,而且很难获得。
与普通钢材相比,高碳钢的强度和硬度都更高,所以被当成制造上等兵器的材料。但在高锰钢面前,高碳钢就算不上什么了,尤其是在韧姓方面,更无法与高锰钢比肩。郝以宗在工部当工匠的时候,是接触过镔铁的,他知道,苏昊开发的这种钢材,远比镔铁要强得多。
“贤侄大才,这高锰钢果真了得。”郝以宗向苏昊抱拳说道。
“怎么,这钢是苏百户炼的?”郝彤瞪大眼睛看着苏昊。
苏昊连忙指指郝青,说道:“这钢可不是我炼的,是你大哥炼的,要谢,你就谢他吧。”
郝青道:“小人岂敢贪功,若非苏百户授我这炼钢之法,小人怎知在钢中加入这锰矿石能够炼出如此好钢。”
郝彤问道:“你们刚才说,这钢叫什么高猛钢?嗯,果然名副其实,确是猛钢啊!”
“是锰钢……”苏昊无奈地纠正道,“是金字旁的锰字,是一种矿物的名称。”
郝以宗笑道:“贤侄,我倒觉得,用这凶猛的猛字,更为贴切。”
“没错,就叫猛钢吧,我并不识什么金字旁的锰字。”郝彤兴奋地说道,他把刀插回刀鞘,抱在胸前,走到苏昊面前,问道:“苏百户,这猛钢的冶炼之法,可艰难否?”
苏昊道:“说起来倒没有多难,主要是要找到锰矿石。江西不是盛产锰矿之所,我也是偶然才发现了一个小矿脉,储量没多大。”
苏昊说这话是有根据的,中国盛产锰矿的区域主要是在广西、贵州、湖南等地,江西的锰矿资源并不丰富。丰城只是因为处在几个区域姓断裂带交汇处的地区,具备多种成矿条件,所以许多种矿藏都有少量的分布。但如果要按工业化开采利用的要求,这些矿都是没什么价值的。
“你这个小矿脉里的矿石,够冶多少斤这种猛钢?”郝彤继续问道。
苏昊挠挠头皮:“这个不太好估计,几十万斤应当有吧。”
按五十万斤来算,也就是250吨。高锰钢里锰的含量是13%,所以只需要30吨左右的锰。就算锰矿石的品位差一点,有百来吨矿石也就够用了。苏昊发现的小矿脉,采出百来吨锰矿石还是没问题的。
“能够冶出几十万斤这种猛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