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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说的是两人的关系还是她的棋艺。
江含征充耳不闻,径直拈了白子,示意她先走,状似随意地问道:“这次定州的事了,你有什么打算?”
夏芩缓缓舒了口气,眼中不经意地露出一抹沧桑:“回松山,正式剃度出家,还望大人成全,让慧清早日取得度牒。”
江含征的手蓦然一紧,倏地抬起头来,眼神幽深冷然:“你要剃度?”
他们的身边,无声无息地浮现另一具身影,相同的面容,相同的震惊,紧紧地盯着她。
夏芩淡淡地“嗯”了一声,缓缓落下一枚黑子,平静道:“经过这些日子的事,慧清想通了许多,这世间的一切,爱恨嗔痴,纠葛缠绵,实在令人齿冷,没什么意义,还是早早断绝了好,至少落得心底一片干净……”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正是如花的年纪,如花的面貌,如花的心境,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让她心灰意冷至此,说出这样一番看破红尘冰冷弃世的话?
他紧紧捏着手中的棋子,如同捏着自己的心脏,脸微微发白,几近窒息。
“我不同意。”他说。
“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仿若一缕叹息,夏芩没有听清,她微微侧耳,疑惑地看着他。
江含征低下头,恢复了镇定:“要取得度牒也可,除非你赢了我。”
“……”夏芩着实愕然。
江含征话不多说,直接落下一枚棋子,来势汹汹。
夏芩不敢掉以轻心,连忙凝神以对,可是不多时,还是落了下风。
夏芩连连向旁边的身影发出求救信号。
变相君抱臂旁观,不动如山。
夏芩无奈了,僵着脸对面前的知县大人笑道:“这个,下棋是个费心力的活儿,请容慧清饮点儿茶水,通通灵窍,然后再战。”
知县大人微微抬眉,似笑非笑,而后拈起棋子,形状优美的唇间轻轻地吐出一个字:“可。”
夏芩连忙称谢,借起身倒茶之机,经过变相君的身边,几近耳语般地威胁:“要想让我帮你,你先帮我!”
变相君姿态清傲:“如果在下没有记错,在下已经帮过你两次了。”
夏芩做出一个有力的眼神,继续威胁。
变相君剑眉飞扬,点点桌边的那位:“顶着与别人同样面孔的人,竹楼不屑与之交手。”
夏芩:“!”
尼玛,这里谁才是盗版?
她用眼神表达斥责,表示决心,变相君想了想,纡尊降贵道:“好吧,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上,竹楼勉为其难。”
夏芩:“……”
她别别扭扭地舒了口气,草草地倒了一口茶水饮下,然后对着知县大人意味不明的目光僵硬地挤出一丝微笑:“哎,这个茶水真是不错,我忽然觉得灵感上涌,开窍了好多呢。”
说着,坐到他的对面,神清气爽地摆出开战的姿势。
她的旁边,变相君凝眉思索,而后点出一个位置。
夏芩毫不犹豫地在此落下一枚黑子。
知县大人立即围上一枚白子,笑道:“果然是好茶,本以为还需要费些功夫才会赢的棋局,结果一杯茶后,一步就赢了。”
夏芩:“……”
她狠狠地扭头看变相君,变相君高傲地表示无辜:“我只说会帮忙,但没说一定会赢。”
夏芩:“!”
骗子,都是一群骗子啊……
☆、第36章 梨花白(12)
第40章
天,突然暗了下来。
在她的视野中,不为人知地现出另一重世界,天地间雾霭迷蒙,阴风阵阵,点点磷火随风飘散,纸钱四下飞卷。
沉重的铁链“哗啦啦”响起,接着便是一声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喝道声:
“阴差借路,四方回避,阴差借路,四方回避!”
夏芩眼睁睁地看见,就在这一片阴森惨淡的背景中,知县大人光风霁月地站起身,用一种为祖国大好河山咏诗的姿态,心情颇好地吟道:“今天真是个好天气,果然是个赢人的好日子!”
夏芩:“……”
知县大人抖了抖衣襟,无知无觉地踏上阴路,穿过鬼影,打开房门,施施然地离去了。
对面的小鬼还纷纷为他让路。
再看旁边,变相君早已踪影全无。
“……”
此情此景,除了装死,夏芩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于是她侧坐桌旁,托起腮,拗了个沉思的造型,一动不动地,假装自己什么也看不见,意图来个不为人知的旁窥。
“哗啦啦”的锁链声渐近,接着便是两个人,一黑一白,造型奇特,似乎是想模仿古人的“峨冠博带”,却“峨”“博”得不得章法,反弄成乡间戏台上惊悚娱人的效果。
黑男子走到她面前,说道:“鬼语者,你的事情阎君已经闻知,愿汝再接再厉,再积功德,必有尔之后福。”
夏芩眼睛眨也不眨,直直地望着前方,仿佛这里真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心中却上下左右地扭头千白次,就想看看他口中的“鬼语者”是个啥。
同时又想,这黑君黑得倒是敬业,晚上吹了灯,只怕连蚊子都看不见。
看她毫无反应,白君走过来,不阴不阳地笑道:“看样子,她是看不见我们,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必为她稍作掩饰了。”
说话间,一条几尺长的红舌“刷”地从他的口中垂下来,配上他那煞白的面孔,煞白的衣饰,醒目得犹如滴血,几乎让她当场就蹦起来。
她全身紧绷,头发炸起。虽然人没蹦起来,但眼珠子却不堪其惊怖,几乎要奋不顾“身”地夺眶而出。
就在她在晕倒和蹦起的一线边缘徘徊时,另一个温润带笑的声音传来,此时听来不啻于天籁仙音:“小姑娘淘气,故作看不见二位尊差,二位又何必与她一般见识,故意吓唬她?”
夏芩颤巍巍的目光望过去,那广袖长袍,风仪无双的男子,不是画中君是谁?
她当即热泪盈眶,热切地喊了一声:“画中君……”
两位阴差眉目微微一动。
画中君笑道:“这两位是黑白无常二君,是好心来提点你的,还不起来道谢,只管在那里装木头。”
夏芩连忙起身,顶着一头颤颤上竖的头发,合十行礼,歉然道:“慧清不知道无常君是和我说话,还望见谅。”顿了顿,诚恳求教,“那鬼语者是啥?”
黑君、白君、画中君:“……”
白无常不耐烦了,说道:“话已经带到了,还和这傻缺还有什么好聊的,走了。”
话未落,身影已率先隐匿。
夏芩:“……”
接着,黑无常的身影也跟着消失。
再后,那拖着铁链的小鬼也相继闪现和消失。直到此时,夏芩才看清铁链后锁着的人,竟然是白衣女桃花。
她不禁一怔。
眼前的情景却已如好戏落幕,渐渐地消弭无形。
屋子还是那间屋子,桌子还是那张桌子,阳光从窗子透进,窗帘还在微微摇曳。
似乎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如果不是面前还有位画中君的话。
夏芩突然说不出话来。
画中君走到她面前,隔着一臂的距离虚虚地摸了摸她的头顶,含笑道:“不过出去和几位老友饮了饮茶,谁知这么会儿功夫小姑娘就长高了,怎么,这些日子在府衙挺好?”
夏芩定定地看着他,嘴唇微动,声音轻哑:“还好。”
画中君点了点头,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温煦目光溢满化不开的忧伤,而面向她的时候,仍是一派春光明媚和煦从容:“和老友饮茶时觉察到你身边有很重的戾气,便委托了阴差来看看,原来是个缢死女鬼,看来你已经和她见过面了,她不肯接受你的度化?”
夏芩点头。
画中君:“无妨,各人有各人的造化,”笑了笑,神情温柔宠溺,“比如说你,阎君都已经听说了,想来你会有后福的。”
夏芩不禁暗暗地打了个寒战,恕她作为一介凡人,实在无法领受这些话的妙义,光想想“被阎王爷惦记了”这件事,整个人就不大好了。
画中君又笑,眉梢眼角都是真实的愉悦,夏芩也不由得被感染了,跟着微笑起来,身心渐渐放松。
所有的事情都有了结果,夏芩愈发迫不及待地想回松山寺了,于是选了个知府大人不忙的日子,请求拜见。
周知府看见她,微笑道:“说来,这次本府的案子还多亏你帮忙,正想着如何答谢你呢,你自己说,你想要什么。”
夏芩微怔,连忙道:“大人已经为本寺捐助够多了,慧清怎能再求其他赏赐?慧清这次来是向大人辞行的,同时也向大人报告两件事。
周知府微微扬眉:“什么事?”
夏芩略略犹豫,不知何故,自知府大人说了那番“赏赐”的话后,就让她觉得自己下面的话很有点“据功索求”的嫌疑。
她斟酌了片刻,说道:“是这样的,有一个亡者,是定州府瓮安县大茗村的一个女子,名叫宋绣绣,她生前犯了法,县令给她判的是流放三千里,后来交到知府手中,知府觉得她是妖人惑众,便给她改判成了斩首。”
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鬼女绣那副妖媚横生的样子,倒真心觉得“妖人”两个字还真是适合她,不知道她从来不出现在府衙之中,是不是因为对府衙心有怨结的缘故?
夏芩的脸微微泛红:“她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不肯投生。我想……能不能请知府大人帮个忙,给她判回原样,”咳了一声,越发不好意思,“也不是翻案,就是……做个样子之类,虽然我也不知道人都已经死了,还计较个三千里不三千里的有什么意思,但这死者的心结,我想帮她化解,助她超度。”
周知府又是意外,目光轻飘飘地落到她身上,说不清是惊奇还是别的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女子?妖人?”
夏芩愣了愣,点头。
周知府轻轻地点了点太阳穴,状似思索:“每一任知府上任时都要查看前任留下的案件,以防有遗漏或错判,本府倒不记得有这个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