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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法”终于停止了。
明台恍惚中听到明楼合起书卷的声音。明楼大约要上楼去跟明镜说话,他吩咐阿诚送明台回房间,要关他几日,不让他出门;又说要饿他一日,让他记住是吃谁家饭长大的。
他听见明楼从自己身边走过,冷冷地说了一句:“没有心肝的东西”,而后甩手走了。
他虽然看不见明楼的表情,他也能想象出兄长的不屑一顾与寒心。
这才是明楼鞭笞明台的真相。
明台被阿诚送回房间后,孤灯冷茶地躺了一夜。明台想着明镜对自己不管不问的态度,难过得要命。他想了一夜如何挽回明镜的信任和疼爱,他气明楼,分明就是公报私仇,他也恨自己,破了局也不该在他面前太过嚣张得意。
他又想起锦云娇美温柔的笑容来,还有于曼丽的泪水。于是他心事重重,昏昏睡去,半夜里忽然发了烧,烧得他头昏脑涨,不知所以。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腹中饥饿难耐,又想喝水,自己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才发现房间的门反锁着。好在他套房里有洗手间,他去接了半壶冷水,喝下去,胃里难受,喝了三口,反吐出去五口,实在没办法,只当是在坐牢吧。明台想。
窗外阳光温煦,紫燕呢喃,阳光映照在明台的床头,十分悠然宁静。他就这样睁开一双倦目,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如此眷念自己柔软的床被和枕头。
忽然,他听见钥匙的响声,有人打开了他的门锁,他仔细辨听,是明楼和阿诚的脚步声。
明台身体温热,实在没有力气应酬他们。
“阿诚,把这小东西给拎起来。”明楼扯把椅子来,坐下。
明台听了明楼的话,一骨碌就掀了被子站起来。他站在明楼跟前,眼圈还是红的,一夜之间憔悴了不少。
“我只问你一句话。”明楼说,“还想读书吗?”
明台低着头,没吱声。
“我不打你,你老老实实地说实话。”明楼说。
明台摇头。
“那就是不读了。”明楼微微叹口气。这让明台心里很诧异,他心想,明楼原本就是明知故问,他就是整个刺杀事件的始作俑者,他早知道自己是谁,却偏偏不肯点破,还要在自己面前装装样子。读书?明台想着他找借口“修理”自己,心底就藏着气。
“你不读书了,想做什么呢?”明楼继续问。
“我要学做生意。”明台说。
“做生意,固然好。可是,你会做生意吗?”
“不会就学啊。”
“做生意需要本钱,你有本钱吗?”
明台抬起头,平视着明楼,说:“我没本钱,所以,打算找大哥要。”他不是“借”,他直接提出“要”,明楼不觉莞尔一笑。
“要多少?”
“大哥肯给多少?”明台的稚气和勇气混淆着,一副小开模样。
“你要真心肯做生意,大哥就把名下的一家面粉厂送给你,怎么样?不用你整天上下跑银行、找融资伙伴。自己开工厂,做老板,有钱赚,有一定的流动资金。最重要的是,有买家。我可以为你提供很多供货单,你足不出户,就可以稳赚不赔。”
“买家都是什么人?”明台问。
“大哥肯送你一家工厂,你不关心工厂面积、机器、员工,你关心买家做什么?”
明台低着头,说:“我不跟日本人做生意。”
明楼冷笑。
明台在心里冷笑。
阿诚看准时机,进言道:“小少爷,先生凡事都为您着想,您好好做,凭小少爷的聪明才智,将来一定大有前途。”
“听见没?你别不知好歹。你好好做,自有你的好处,我还会害你不成?”明楼说。
明台想,明楼话里有话,买家里肯定有日本人,到时候签约送货,少不了跟日本人打交道,这原本就是一条了解日本军方粮食需求的非官方途径,这的确是自己需要的情报来源,但是,自己偏就不想答应这般顺畅,称了他的心,如了他的愿。
“我们学校里的学生都痛恨日本人。”明台没头没尾地甩了一句话出来。
“你还有脸提‘学校’两个字?我问你,你在港大上了几回课?”明楼的脸阴沉下来,截住明台的话,不准他得志招摇。
“我给你铺路你不走,还要我劝着你、哄着你、背着你走?你别做梦了。”
明台被大哥呵斥了一句,知道明楼不好惹,他好意来“招安”的,自己要只顾使性子,他要翻了脸,自己就下不了台了。
明台忽然做出一副头晕状,仿佛站不稳。
明楼心里清楚,明台要找台阶下。他偏不给这个狂妄的、目中无人的孩子下台阶。他冷冷地说:“你站好了!我不是大姐,由着你糊弄。我跟你的账,还没好好算呢。你不就是仗着大姐疼你吗?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做的哪一件事不伤她的心?”
明台被明楼的话刺到要害,心里难过起来。
“没有良心的东西。你读了几本政治经济著作?你懂什么是济世救国?你读了几本侠客演义,就想学人做报国的侠士?古人也曾说,父子之亲,兄弟手足,天性也。虽有祸患,也当亲亲相隐。你要做大义灭亲的勇士,用兄长的血迹去换一个青史留名,你就是存了这个心思,我也决计不会让你得逞!”
明台知道,明楼依然在怪他的无情,不管破局还是入局,自己都不该做得如此“逍遥”,这件事几乎是挑明了。
但是,两个人都不会展露身份,因为他们的身份,在此时此刻就是兄弟,别的什么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我只要你牢牢记着,你大哥大姐都是有骨气的中国人!到了哪一天,到了哪一处都不会变质忘本!你只要顾好你自己不要出什么差错,其它的,不用你来操心!”
明楼这几句话,掷地有声,烙到明台心坎底。
“家就是家,不是战场。”明楼停顿了一下,说,“我要真想收拾你,不用费劲去造什么小报,我只要几句话,就能让大姐对你彻底寒心。别说厌弃你,就是看都懒得看你!”
打蛇打到七寸上。明台终于哭了,像个小孩子。
他是不畏死的。但是,如果明镜像这次一样,以后不疼自己了,真的看都懒得看自己一眼,他就觉得自己被家庭抛弃了。两岁多的时候,他被抛弃了一次,是因为母亲的死。
二十年后再度被抛弃,是因为自己“不争气”。
明台太在乎这个温暖的家了。
明楼见他真的落泪,不再是虚情假意了,心里反而好受些,到底不是养了一个白眼狼。
阿诚不失时机地说:“先生,小少爷也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不会再犯了。”他在提示明台给明楼表个态。
明台很聪颖,低着头,做出一副学生仔的乖乖样,说:“大哥,我错了。我以后好好地跟着大姐和大哥学做生意。”
“好。”明楼说,“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以后好好做,别再自以为是,胡作非为。”明楼看明台身体发虚,确有不妥,问他,“昨日打得厉害吗?”
明台点头。
“我看看。”
明台穿着睡衣睡裤,所以裤脚很宽大,他轻轻卷起左边裤脚到膝盖上。明楼看看,似乎打得狠了点。
“阿诚,你给苏医生打个电话,叫他过来看看。”明楼说。
“是,先生。”阿诚应着。
“对了,家里好像还有两支阿司匹林,给小少爷打一针,消炎退烧。”
“大哥,我饿。”
明台是真的很饿,他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明楼这才想起来,昨天自己盛怒之下,说了不准给他吃东西的话。不过,他没想到小厨房的佣人贯彻得这样好,真的饿了明台两顿。
“阿诚,叫小厨房给小少爷做几样可口的、清淡点的菜,熬点粥,给他端到房里来,还有,别让他吃辛辣的。”
“好的,先生。”
“等他吃好了,再打针,那针不能空腹打。”
“放心吧,先生。”阿诚说。
“我想吃炖乳鸽。”明台说。
明楼听了笑起来,说:“好吧,叫厨房单独给你做。不过今天不行,要退了烧才能吃。”
晚上,明镜回来,明楼反替明台说了几句好话,明镜忍着性子到明台房里来看他。明台又哭了,跟明镜认了错,说将来一定跟着大姐好好学做生意,再也不做荒唐事了。明镜见不得他低三下四的样子,反又心疼得要死。她叫佣人把明台的被褥都拿去重新洗过,在大的格子间里隔了一个屏风,把明台的床搬过去,自己也搬去,夜里方便照顾他。一家子又风风火火地动起来。苏医生来替明台看病,对明镜说,还须静养几日,饮食清淡,注意保暖,不要冷了胃。明镜都一一记下。
明镜恐明台夜里睡得不稳,衣不解带地陪着他。明台一会要热汤,一会要点心,一会要喝粥,弄得小厨房的保姆也不得清闲。
明楼在走廊上,看着格子间里灯火温暖,他对阿诚说:“这小东西看似一池清水,波平纹静,其实,水深不可测。”
阿诚说:“我倒觉得小少爷骨子里就不想长大,喜欢做白日梦。”
明楼冷笑,说:“他才不做梦呢,心里比谁都清醒。他在外面辣手神枪,独断专横,做起事来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在家里最小堪怜,让人不具防备之心。昨日还孤灯冷茶,今日就热炉暖汤。他啊,能用几句话拖你入瓮。”明楼话里,大有险些又被这小鬼骗了之意,“所谓伪装者,伪装到最后,自己也分不清哪一处是真情,哪一处是假意了。你以为他跟着王天风只学杀人放火吗?他也学幼稚,惯会借力打力。”
阿诚笑起来,说:“再怎么样,先生也是占了上风。”
明楼心底想着,天下只有我算人,几时轮到人算我。但是,他口里却说:“是他甘拜了下风,你当他是善男信女?”
阿诚对着处处要强、好胜的两兄弟,真是无话可说。
一场风波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明家依旧回到了原来的生活秩序中。
明楼挞台的事情,没过两天汪曼春就知道了。“孤狼”提供给她一份报告,叫她去调查明楼名下的一家面粉厂。
这一次,汪曼春把“孤狼”的报告给撕碎了,直接扔在废纸篓里。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