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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履行自己的使命。”汪曼春的脸涨得通红。
“你在摧毁我对你的信任。”明楼冷静地说,“我大姐在银行别说是开三个保险箱,就是开三十个,我明家也开得起!你手伸得也太长了!汪曼春处长!”
汪曼春气得眼泪都要喷出来了。她用手按着心口,说:“你太没良心了,你敢说,明镜她不是左翼分子?她不是红色资本家?她也就仗着你了——”
“你学聪明一点好不好?汪曼春!你以为满嘴喊口号的、对新政府不满的都是敌人吗?真正的敌人,他会这样嚣张吗?他都不会隐藏吗?他时时刻刻以真面目示人吗?”
一句话打哑了汪曼春。
“我知道,你恨我大姐!你心里痛!你再恨再痛,你有我心痛吗?一个是我最亲的亲人,一个是我、是我最爱的女人。你叫我怎么办?你来教我做!”
一句话打动了汪曼春。
“人活在这个乱世里,哪一个心里没有伤疤,只是我心底的伤,就算是千疮百孔,也没人瞧得见。原来我以为你会懂,谁知你也是小女人度量!”
一句话让汪曼春既悔又愧。
“我知道,你在怀疑我!是不是我今天从这里走出去,被人用枪打上七八个血窟窿,你才肯信我啊?”
“不要啊!”汪曼春一把抱住明楼,泪如雨下。
明楼的心一直禁锢在“铁笼”里,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不,他自己有时候都是模糊而混淆的。
所以,当汪曼春抱住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厌恶感。他总是徘徊在黑暗的边缘。有时候,他真的感觉到,这个女人爱他,不死不休。当他用最黑暗的手段去摧毁罪恶时,他必须消灭掉一切跟黑暗有关的痕迹,也包括曾经爱过的痕迹。
他做得很好。
他告诫自己,自己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军人的脊梁是钢铁。
走廊里,隔壁秘书室,到处都有人窃窃私语。
甚至还有楼上的工作人员跑下来凑热闹。
阿诚沉着一张脸,说:“都散了,散了。有什么好听的。都干活去。”越是如此,办公楼的女职员们却越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投入到小八卦中。
汪处对明长官余情未了,所以连明长官的家事也要插手了。
汪处居然去银行调查明长官名下到底有多少存款。
汪处小肚鸡肠,耍心眼,撒娇,无非就是想跟明长官重续前缘。
……
不过,也有一种力挺汪曼春的声音传来,说:“为什么明长官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袭击呢?作为新政府高级官员,的确不正常。汪处还是秉承一片公心在做事的。”
不久,汪曼春接到了秦小姐失踪的报告,这个小特务的失踪,让汪曼春对明台的解释又起了一层疑心。
汪曼春认为,自己就像是一个掉进深井的青蛙,明知天就在外面,就是爬不出这个怪圈。
法国公园是一个树荫浓密,有着红紫缤纷花圃的好去处。于曼丽十万火急地把明台约到这里相见。
明台穿了一身休闲的白西服、足下蹬着一双程亮的白皮鞋,悠闲地走过来,于曼丽背对着他,坐在一株垂杨下的白色长椅上。
明台问:“什么事?如此要紧。”
于曼丽抬头看他,轻轻地说:“今日密电,上峰指示,清除汪伪政府要员明楼,由你亲自执行任务。”
这是一个雷霆重击、晴空霹雳的指示!
明台的心里怦怦直跳,惊得几乎连呼吸声都减弱了,那简简单单一句话,犹如半空里劈下天雷来,明台直感觉自己脚下的泥土开裂,自己直坠下万丈深渊,眼前一片昏黑。
他有些站不稳。于曼丽赶紧扶他坐下。
于曼丽从口袋里掏出刺激性极强的一种外国牌子香烟,取了一支叼在嘴里,打燃打火机,点燃香烟,替他先吸一口,然后,把点燃的香烟塞进明台的嘴里。
明台吸了一口烟,太呛,他的手哆哆嗦嗦地夹住香烟,他需要控制好情绪。
“你在飞机上,抢枪自杀的时候,都没哆嗦过。”于曼丽悠悠地靠着他的肩膀,缓缓地依着他的身子缩下来,直接坐在翠绿的草地上,曲着腿,自己也点燃一支烟。
“怎么一样呢?”明台叹了口气,“太不近人情。”
“怎么,你觉得军统局有人情味吗?”于曼丽坐在他的膝下,仰着脸看他,对他说,“我们逃吧。”
明台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很久没有跟于曼丽这样剖心剖肺地对话了。
“我们逃吧。”于曼丽有些激动,“我们手上有现金,足够我们逃亡的路费,我们去香港、去法国、去美国。哪里可以藏得住我们,我们就去哪里,我们改名换姓,重新做人。我能吃苦,不怕吃苦。我愿意跟着你去任何地方!哪怕是地狱!就算眼前是万丈深渊,你叫我先跳下去,我也会跳下去等你。”
她太冲动,太语无伦次,太真情流露,她认真恳求的表情令明台感动中有些惊疑。这不像平时的于曼丽。
“我要骗你呢?你也跳?”
“跳!你骗我,我也认了。”
“你疯了!”明台大口地吸着烟。
于曼丽的眼眶里滚动着泪花,她嘴里的烟落了地,烟头烫在她的旗袍上,她看着那微弱的火心苗子,她快坚持不住了,她感觉自己的情感已经奔到了断头崖上。
“我如果要逃,是因为我无法执行上级的命令,我不能开枪打死我大哥。你为什么要逃?你没理由!你完全可以——”
“我爱你!”
明台哑了。
“我爱你!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所以,我爱得很辛苦!我很无耻卑贱哀怨隐忍地爱着一个我根本不配爱的人!我爱得很惨是因为我知道结局!”
明台内心被激荡,被震撼,被感动,被一种莫名的悲哀所缠绕。
他坐着。
她跪着。
他其实心里有数。正因为有数,他才感觉自己对于曼丽残忍。
自己从来没有对她动过心吗?一定动过心,她这么美,这么可怜,这么凄惨,这么楚楚动人。
可是,自己并不爱她。
自己是厌恶她的过去吗?明台心里乱成万缕丝麻。
于曼丽哭了。她读懂了明台眼神里的含意,她太懂男人了。她卑贱不堪的内心一戳即破。她仿佛把明台的七筋八脉都摸得透透的。他太残忍,关键是他自己不知道自己残忍。
这对于曼丽来说,才是最大的残忍。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跟她在一起。所以她哭得天崩地裂。
明台不能制止。此时此刻,于曼丽不再是他的属下,不再是他的生死搭档,不再是他的什么同事、朋友、同学。她就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因为她真的爱上了自己。
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明台想哭,也没地哭去。
明台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大难题。
突如其来的密杀令,简直把明台的心给慑住了。他百思不得其解。素来果决刚强的明台,面对手足亲情,陷入一片困顿之中。他一直认为明楼绝对不是汉奸。明楼如果真的是汉奸,明镜会置之不理吗?明镜是什么心气?
如果明楼是重庆政府的卧底,没理由他的上司要下暗杀令啊!那么,还有一种可能,明楼和明镜是一路人。
如果明楼是中共特科的卧底呢?
他忽然想到了程锦云。
他迫切地想见到程锦云,他想核实自己的观点。
明台想到了苏医生的诊所。虽然明台没有走几条街,但是,他心事重重就像走了有十多里的路。苏医生的诊所开在一座德国式的小别墅里,房间里灯光温暖,窗子里闪动着花香鬓影,一屋子的吴侬软语,几双玉手来回搓着麻将,稀里哗啦地响。
“苏太太,你牌打得真是太好了,简直可以出去打比赛了。”几个太太说笑着。
“嗳,运气、手气好而已。”苏太太摸着牌。
门铃响了,用人出来给明台开门。
明台走进来,先给苏太太点头示意,算是行礼。他说:“苏太太您好。”苏太太摸着牌,一回眸,欢喜地说:“哟,明姑爷来了。”苏太太站起来招呼客人。
明姑爷?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称呼。明台一愣,立即明白过来,有些羞涩,其实他心底是喜欢这种诙谐的称呼的,但是第一次听起来的确是难为情。
“您坐,您坐。您不用招呼我。我是正好路过,我以为我大姐在。”这是明台登门极好的借口。
“你大姐前些日子来过,好像这两天她工厂里有要紧事,忙去了。”苏太太坐着朝明台挥挥手,明台聪慧,直接走过去,那意思是替苏太太看着牌,他还真的站在苏太太身边,替苏太太打出一张牌去。邻座的太太瞧着明台,问:“他就是明镜的小弟吧?”
明台规规矩矩地应声说:“是。”
“真是一表人才。我说呢,你那表妹怎么就嫌弃我家二叔呢?原来,有明少在呢。”
苏太太听了很得意,说:“这叫姻缘本是前生定,他们五百年前约好的。”她转过头,笑眯眯地对明台说:“你不白来。锦云在楼上看书呢,快去吧。早知道你是投石问路。”
明台脸红,直起身来,有礼貌地跟各位太太致意,表示自己上楼去看“未婚妻”了。
明台沿着白色的楼梯走上二楼,二楼走廊上亮着微弱的壁灯,颜色也是白的,书房门也是白的,虚掩着,明台看见锦云坐在一个白色的椅子上看书,书房的灯光是粉红色的。
明台敲了敲门,喊了声:“锦云。”
程锦云一回眸看见明台,先是一愣,后是一笑。
“请进。”她说。
明台走进书房,锦云放下手中厚厚的书。
“我特意来找你。”明台说完这句,随手将书房门反锁了。锦云见他神态严肃,进门反锁,想必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所以,她也很警觉地走到窗前,看了看楼下的行人。
“出了什么事?”她站在窗前问。
明台也站到了窗前,说:“我想让你帮我确定一个人的身份。”
“谁?”
“我大哥明楼。”
“你在怀疑什么?”
“我怀疑他是你们的人。”
“你大哥,是共产党?”
“不是吗?”
“我直觉不是。”
“你从未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