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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轮到卑职留职,正好给容大人做些摘抄、记录之事,”她缓缓向我解释,犹豫片刻又对我道,“其实,卑职之前和大人见过面,去岁秋天,大人曾在云娘食肆将一碗蟹黄面让给了卑职。”
“哦,是你!”
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想起那日她为了自己父亲买了蟹黄面,据说还是个孝女,又是个刚正的人,心下还是收去了敲打她的心思。
寒暄了两句,高航便默默退下了。
烛光淡淡,洒下一室柔和的黄晕,屋里只点了一口小小的灰泥炭炉取暖,屋子大,炭炉烧得不得劲,多少还有些寒意。大理寺自建造时便未设地龙,当时的大理寺卿怕冬日太暖,官员们昏昏欲睡,只允许一室点一只灰泥炭炉,这个传统便流传至今。
容锦青白的手指揉搓着额角,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
我见了心疼,将一路赶来时,酝酿出的满腹责问统统咽了回去,只是默默走到炭炉边,为他倒了一杯热茶端了过去。
茶杯轻轻搁到桌上,发出一声瓷器的脆响,在寂静的屋里格外突兀。
“来,喝些热的吧!”
容锦并未抬眼,只是轻轻点头,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转头问我:“今天怎么会来?”
我笑了笑,隐去了不必要的细枝末节,只将安迟告诉我的宫里的事告诉了他。
“京畿营的案子算是妥了,”这是我初次设局布阵,能成事自然高兴,“用不了多久就可办妥。”
容锦听了微微点头,心中却不知在想什么。
我看他一脸若有所思,蓦然想起女帝要他安排我和安迟的婚事,犹豫再三才开口道:“今日女帝宣召你,让你……”
他面色立刻黑了几分,生生掐去了我的话头:“这事我自当亲力亲为!”
婚期是明年正月十六,算来不过还有短短二十多日。日子一天天地过,眼看着越来越临近,容锦也越来越焦躁不安,任我费去再多口舌,他嘴上说信我,应下了,转身便又是一张郁郁不安的脸。
我心中气恼,一把握住他的手,沉声问道:“今天是我对你说的最后一次,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你到底还不信我?”
“我当然信你。”
他依旧垂眼敛目,神情温然,虽是如此,我也知道,要不了多久他又会暗自神伤。
“这是我说得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也不会说了,”我死死盯着他的脸庞道,他闻言一惊,抬起头瞪大了眼看我,我嘴角微动,轻声道,“以后,我不说,只做!”
他紧张的脸上呈显出了一丝松动,一分欢喜也在他眼中流转而过。
他点了点头,片刻便收去脸上的所有表情,任旧一言不发,忽地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将四周打探了一番,然后重新合上门,转过身,一脸阴沉地望着我。
我心间一颤,知道他接下来要对我说的事,必定非同小可,也许,是那个晌午以来,一直盘旋在我脑中的念头。
“你之前,有没有想过,”容锦眯起眼,凑到我耳边轻轻吐出两个字,“逼宫。”
果然不出所料!
不客气地说,我曾设想过无数遍。
满腔勃勃的野心,自册封太女就已克制不住。岌岌可危的境地,自我得知女帝有孕,便已预料得出太女与颜容两家的下场。
她亲手将我们捧得老高,满足了我们的妄想,转眼却打算将我们摔得粉碎。
眼下女帝不过二十出头,若不孕之症真的治愈了,就算这胎是个皇子,谁能保证下胎也会是个皇子?
终究是心腹大患,让人寝食难安!
我细不可查地点头,心里多少有些发抖。
是害怕?是兴奋?连我自己也说不清。
“这有孕的消息是否可靠?”我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才开口问道。
这次的消息又安迟给我的,同样的错误我不想再犯第二次。
暖晕的烛光落在容锦的脸上,掩不去他眉目间的杀气,他薄唇一线,凤眼寒光,为本就不暖和的屋里添了几分冷意。
“姐姐那里有潜伏在宫中的眼线,怀孕一事确凿,”容锦字字咬得清清楚楚,转脸带着一丝笑意对我道,“你可害怕?”
怕,怎么不怕?可只有铤而走险才有一线生机。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我舒开眉头轻吐道。
他加深了嘴边的笑意,可依旧冷不可触,眉头一扬道:“我已经传话给姐姐,让她想法子将黑刀军收为己用。”
我先前因为布局成功,而产生的那点沾沾自喜瞬间瓦解了,此刻,连我自己都有些嫌弃我自己。我那点小手段,与他相比,真是小儿科,简直叫我汗颜。
“然后呢?”
他偏过头,仔细打量着我的脸,脸上的神情凝重了几分:“在女帝生产之前,女帝暂且不会动太女,所以,下手之日就定在她生产之时!”
我想,我大概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天:雍辰十年腊月二十一。
从皇宫中传来了那么一则消息,它改变了我,也终将改变许许多多其他人。
新年过得寡淡无味,全府上下真正开心的,恐怕只有小石头了,少年不知愁滋味,有新衣有美食有压岁钱,他便满足得很,奔奔跳跳欢欢喜喜,连我看了都好生羡慕。
容锦和父亲还要趁着过年,为我筹办婚事。太后亲赐得婚,便只是区区一个侧室也不可怠慢。
容锦内心憋屈得很,却还要在父亲面前装乖巧,内火大了,嘴边起了一排泡。
我见了心疼,要他放下不管。本来女帝要他“为他人作嫁衣裳”,这事便极不厚道,容锦却不以为然,说是做戏做全套,乖顺一些,多得些女帝信任为好。
容信铁腕,年后没多久,黑刀军便被收入囊中,虽然依旧安置在京畿营,六门的统领却都换成了自己人,于是就成了真正的黑刀军。
日子一天一天过得飞快,若不是同僚与我打着哈哈,说要讨杯喜酒喝,我都忘了今日是元宵佳节,而明日便是我纳侧室的日子。
今日容锦和我都回去得很早,大家心照不宣,只想今晚好好在一起。
我坐在软榻上看着正在更衣的容锦,他最近似乎狂躁到了极限,反倒变得异常沉默。在家的时候,他人前满脸笑意盈盈,人后眉眼间疏离淡淡,判若两人。
他从柜子里挑了一件黑底银红盘花的锦袍,比了比便穿在身上,腰间配上一条白玉银环带勾,发髻上插着我们大婚的对簪,蟠龙簪。
穿戴好,他转过身,对我嫣然巧笑道:“我好看吗?”
锦衣墨发,恣意风流,怎么会不美?
我笑着点点头:“好看极了!”
“今晚,我们去看花灯,看烟火,好不好?”他笑得越发灿烂,欢喜地道。
“好!”
纵是日头再灿烂,也有照不到的角落,何况是笑容?
第七十二章 元 宵
若是往年的上元节,京城灯市必定分外热闹。
华灯绚烂,游人如织,香车宝马,才女美人,这样的时候,人人都想有段留香艳遇,与佳人花月共赏。甚至有人不辞千里赶来京城,为的就是为了赶上元节的灯市。
可今日不同往昔,去年岁末太皇太后宾天,举国下上大丧期刚过。
许多貌似克己的人,尤其是官府皇亲为了讨好陛下,将自己装扮成孝子贤孙的模样,觉得此刻寻欢还不和时宜,不但自己闭门不出,还下令取消了灯市。
所以一路走来,并没有火树银花不夜天的景象,就连悬挂的花灯也少得可怜。我和容锦携手而行,信步走到齐河河畔,才看几个稀稀落落的卖灯摊位。
举目四望,是无星无月的茫茫夜空,隐隐能看到乌云闭月。天幕间或被几道烟花点亮,瞬间的花开,阵阵忽明忽暗,像一场美丽的邂逅,毫无预兆地跌入眼帘。
不见了热闹喧哗的灯市,唯一的好处是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可以省去人潮蜂拥的痛苦。
“好不好看?”
容锦站在卖灯的摊子前,提着一盏荷花灯,粲然明媚地望着我,嘴边的笑容像一抹冬日暖阳。
其实民间的花灯再别致奇巧,也比不得宫灯精致华丽。
府里多得就是各式琉璃云母、绡绢鲛纱制成的宫灯,再叫上匠人一番挖空心思的描画镂刻,怎么都强过他手中纱绢糊成的莲花灯。
所以,那花灯我只草草掸了一眼,而提灯的人,我却是瞧了半饷。
人自然是绮年玉貌,风华占尽,说来已是认识多年,相对多日,此刻的容锦却意外地叫我看迷了眼,脑子有些不做主,只能魂不守舍地道了一声“好看”。
容锦见我这副样子,不禁低低地笑出了声,转身付过钱,便拉着我欢快地向前走。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像是再也落不下去了,惹得我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此刻,喧嚣不再入耳,我的眼中只能看到他。
十指交缠,我无比天真地对自己说:我要牵着他的手,一辈子不停地走下去。
“四喜元宵咧!好吃好看好兆头咧!香喷喷的四喜元宵啰!”
元宵摊子前站着一个老爹,扯着喉咙叫卖着。
今天虽是上元节,行人依旧不多,他的生意不好,身后的桌子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个客人。他们这些人都是入夜才摆摊的,看样子就知道,他到现在还没开张。
容锦忽然顿下脚步,转头对我道:“我想吃元宵!”
我听了失笑道:“不是刚在家里穿过晚饭么?这么快又饿了?”
他笑而不答,拽着我的手往那摊子走去。
老爹见终于有人光顾,显得十分殷勤,笑容满面地招呼我们坐下,便回到台案前烧开水、包元宵。
坐下才知道,这摊子真是占了个好位置!
沿街傍水,风景独道。坐在这里,只要天空有烟花绽放,水中必有一片倒影,还有挂在沿河错落缤纷的花灯,伴着河畔的亭台楼宇,统统投照在水中。倒影如海市蜃楼一般恍如仙境,无论抬头低头,一入眼,便是一副双城相依的壮阔美景。
侧耳凝神,远远悠悠,河中的花船上似有歌声传来,若有若无地夹杂在风中,隐约飘渺,就像烟花的尾调,点点星火闪动,渐渐飘摇冷却,毫无留恋地缄默在黑夜中。
依水而坐,一切都是静。
老爹站在台案前麻利地包着元宵,水煮开了,刚揭开锅,一阵风就将白蒙蒙的水雾吹了过来,水雾温暖而又湿润,带着元宵的丝丝甜香,在这冰冷的早春寒夜,顷刻间便暖到人了心里。
容锦将点着红烛的荷花灯摆在桌子正中,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