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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是器重你的好差事啊,”容锦挑眉道,脸上带着一抹冷意,“还说太后信不过你,这样的事不是亲信,怎么会交给你?”
“自家主子脾气秉性,做奴才怎么会摸不透,”安迟微微摇头,苦笑道,“等事办妥了,下场不过是狡兔死,走狗烹。其实,知道得越多,只会死得越快!”
“好,姑且信你,你说吧!”
我抚着椅子的扶手道,事情的真伪自会交给容信查探,现在我们处处受制于人,还不如放手搏一搏。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铤而走险。
“其实黑刀军人数并不多,不过一万有余,”安迟听了我的话,轻笑道,“悉数藏身在京畿军营中,作为营中的精英分子操练,武器配备,军粮军饷都是一流,因此虽只有一万,每年的开销可抵常规军的五万。”
我心头一紧,原来黑刀军一直藏在眼皮底下!
也怪不得史家财大气粗,也被黑刀军拖垮了,越来这般烧钱。
容锦沉吟片刻,开口问道:“军营的人数都要报到兵部,这样白白多出一万人,居然不知道?”
容锦那里刚说完,便听见安迟一声轻笑:“您是身份高贵的郡君,自然不知道军营低下,那些不可告人的猫腻了。营中的军官都会吃空头饷,不必说什么一万人,就是三万,五万,怕是照样藏得下!”
空头饷这事我曾听容信提过,她当时在西南军营,曾有不少下级军官,刻意隐瞒战死或退役士兵的人数,这样上面多发下来的那部分军饷就可由其独吞。
实际上的士兵人数要少许多,这也直接导致了当初西南一战打得异常艰辛。
只是想不到京畿营也如此黑暗腐朽,胆敢在天子脚下做这样的事,自然是有人在撑腰。
“那太后握着这样一支军队,到底想做什么?”容锦跳过不提,又追究起源头来。
安迟此刻也顿住了,摇头道:“这个他也不曾说过,大概还是信不过我。”
我听了不禁也有些失望,转念又道:“安侍卫刚才说是三个消息,那另外两个呢?”
他抿了抿嘴角,深褐色的眸子带着琉璃色,轻轻一转,带着几分狡黠:“今日我只说一则消息,另外两则,等大人去查探过第一则的虚实,再说也不迟。”
我手指轻击桌面,心中掂量了片刻,才开口道:“好,你等着,我自会查探,若是……”
“若有半句虚言,大人可随时要了在下的性命!”他自信满满地道。
“好,这可是你说的!”我冷冷地看着他。
“大人放心,同样的事,在下不会做第二次,”他嘴角翘起,梨涡深深,漾出的一抹甜笑如鸠酒,柔声对我道,“待到你我新婚之夜,在下自会向大人禀告第二件事。”
我心间一记抽痛,皱着眉头半刻说不出话来。
回屋已是夜半时分,抬头望天,夜空蒙上了一层灰色,几颗寒凉死寂的星辰点缀其中,远远望去像盲了的眼,如罩薄雾般浑浊不清。
一路上,容锦都是一个人默默地走在前头,只留给我一个冷清落寞的背影,让我暗自神伤,却无言以对。
漆黑的夜里,跨进院门,便看到一盏描绘着雪掩红梅的花灯,高高挂在门楣之上。
那是容锦当初嬉闹着挂上去的,他玩笑道,我与他要在这院里日日春|宵。
大户人家的规矩,娶几个夫郎的女子到了晚上宿在哪个夫郎的院子,就要在哪个院子门前挂上一盏花灯,称之为点灯。
那时不过是情到浓处的闺房调笑,我们以为这一辈子都只有彼此一人,现在这个调笑一语成谶,成了一道伤处,而那花灯也成了嘲讽,红艳夺目地勾出了他所有的心火。
啪地一声,容锦伸手打翻了花灯,花灯落到了地上,熊熊的火焰腾地,霎时间窜得老高。
艳艳的火光照出了他脸庞森然的恨意,看着被火焰吞噬的花灯,他犹嫌不足,抬脚上去就要踩踏,我见了急急一把拉住他,却不想还是迟了一步,袍子的边角溅上了火星,立刻烧了起来。
我心头一跳,顾不得其他,手忙脚乱地扑打起来,幸而是只是一点点边角,片刻便灭了。
等扑完火,我还有些惊魂未定,倒是容锦,从头至尾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像是把生死都看淡了,让我心里泛起了怒意,板着脸将他拽进了屋里。
一进屋,他便颓然地坐到了软榻上,头上发髻微松,落下几缕散发,锦袍下摆露几处焦黄,像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浩劫。
他抬起脸幽幽望着我,目光如水,澄清幽怨,像是要看进心魂深处。
我被他这样一瞧,隐隐怒火便瞬间浇熄了,连满腹的心肠也软和了下来,心里只能埋怨自己。
“你知道的,我只有你一个,”我轻叹一口气,将他环住,“若是我不得不娶他,往后府里也不须点灯,每夜每夜,我只会和你在一起,难道你信不过我?”
他眼中又有了生气,动了动喉头道:“我信,我当然信,我只是,心里烦燥……”
也许是淫浸在情爱里太久,将他原本的血性狠辣都洗去了。而今日的懿旨便是当头一棒,将他,也是将我喝醒,软弱可欺终将连两人的情爱也朝不保夕。
再抬头时,他眼里已没了郁郁绵长的幽怨,换上了冷硬嗜血的光芒,一如当初,那个在秦州布下诱方玄入套的迷局后,告诉我胜者为王道理的容大人。
仿佛刚才那个拿花灯泄恨的,是另一个人。
他攒紧拳头,骨节各各作响,口中沉声道:“有人让我不自在,我自会让他更不自在!”
我眉头一皱,却也只能轻叹一口气。
这时,有风从庭院呼呼刮过,掀动了窗棂,摇乱了风铃。
天色不过微明,却又到了每日入宫的时辰。
狂风怒雪连日不歇,路上行人罕见。
宽阔的街道上积着厚厚一层雪,轿妇小心翼翼地行走着,生怕天寒雪滑,一不小心摔了跟头。
吱呀吱呀,踏雪的声音单调地重复着,索然无味。
我靠坐在青帐软轿之中,一身艳红的官服外裹一件轻暖狐裘,手上还捧着一只铜质暖壶,暖意融融拂面,让我眯着眼昏昏欲睡。
自打任了职,我便日日都要早起入宫,商议国事,参阅奏折。陛下勤政,纵是这样的雪天也不得延误,累得我这个孕妇日日鸡叫出门,鬼叫回家。
忽然轿子停了下来,掀开轿帘,一阵冷风夹着雪花刮了进来,我抬起眼,轿妇正将一封信函递了进来。
轿子侧前方站着一个穿着灰袄的妇人,她手握扫把看着半点不起眼,谁也不会料到,她真正的身份其实是督察院密探。
送完信转过身,她依旧是一个扫街的路人,本本分分地扫着地上的积雪,半点看不出端倪。
我心里暗叹,督察院果然是教导有方啊。
据容锦说,像这样做潜伏、传信息的探子,整个京城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督察院直接听候陛下命令,可以说他们都是陛下暗中安置在京城的眼睛和耳朵。
自那日安迟来访,容锦便派人连夜将容信请来,细细复述了先前的事,容信听了当即便差人去查,这几日我们一直都在等消息。
眼下消息便到了。
我垂着眼帘,展开信纸,雪白的纸上只有两个字“属实”,合上纸页,偏头正对上了帘外飞雪簌簌,寒风凛冽,如同一把把冷冷的短剑,袭人面割。
而我手中的刀,也已开了刃,不日就该出鞘了。
第六十八章 辅 首
自我任职以来,每日都忙,且忙得极有规律。
早朝之后,在大殿的偏房用过早点,便要赶去飞泉宫,和内阁的其他官员批阅奏折、商讨国事,之后在飞泉宫用完晌午饭,就要将上午重要的奏折呈报给女帝定夺。忙完之后,再去东宫太女那里商议分析一番最近朝堂的形势。
每每如此,回府多半已是二更天了。
便是每日忙成这样,我还要留意朝中新晋的官员,挑些背景干净又有智谋的,揽至东宫帐下。
这事向来都是费事又费脑,一来二去,我这更是忙上加忙。
父亲见了着急,生怕我肚里的孩子有个闪失。幸好小家伙健壮得很,安安稳稳半点也没有为难我这个当娘的,我一直都是能吃能睡,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想到这里,我不由摸了摸肚子,嘴角微微翘起。
“颜大人,本官的话很好笑吗?”
冷冰冰的语调在耳边响起,我抬起头,发现在座的同僚齐刷刷地看向我。
今日天气不佳,大殿里略嫌昏暗。
大殿正中,供众人议事办公的长案上摆着几盏烛台,它们一字排开,镂花雕龙的烛台上虽已凝了一层厚厚的烛油,却依旧还有红油淋淋沥沥地往下淌,好似美人婆娑多情的哭泣。
青烟软软,烛光冉冉,昏黄地映照出一众大小官员们的脸庞,有人闭眼假寐,看似置身事外,有人神情莫辨,十成的冷眼旁观。
这些进内阁里当差的官员,个个都比我年长不少,个个都是在官场摸爬滚打的老油条了,喜怒不形于色,平时看似三分糊涂,心里却比谁都通透。
纵是如此,我也清楚,她们心里多少有些看轻我:年级轻,没阅历,仗着家里爵位,皇族的夫郎才坐到了现如今的位置。
我一边心里默默盘算,一边起身低头请罪道:“卑职并不是在笑苏大人,而是在笑这本奏折,还请苏大人明鉴。”
说着,我便将手里的奏折递给了坐在首位的苏幻真。
说起来,苏幻真可谓官运亨通,仅做了吏部尚书一年而已,便开始兼任内阁辅首,现在是赫赫的一品大员,放眼整个朝中也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真是世事无常啊!
当初我辜负了苏未卿,不想兜兜转转却进了内阁,直接成了她的下属。
自我进内阁以来,她虽没有给我使绊子穿小鞋,好脸却是一个都没给过。我也自觉理亏,遇到冷脸呵斥只能赔笑聆听,说得过了,最多也就低头摸摸鼻子。
于是,似乎人人都知道苏大人不喜新来的颜大人,但追溯其根源,知道的人却是甚少。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接过了我手上的奏折,翻开仔细看了起来。
我笑了笑,低头继续翻阅奏折。周围的同僚却大气不敢出,有意无意地打量着苏幻真的脸色。
“这难道是可笑之事?”半饷,苏幻真冷然道。
那奏折上的,是件最近在京城闹得风风火火人命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