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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那些茶房询问,总是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先生,你要等什么人吗?”倒是有一个茶房先忍不住了,他瞧这个小伙子接连两晚,打扮得齐齐整整的上这儿来,独自一个人占了一间雅座,寡吃寡喝的,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便自动踅过来向他询问着。
少华被他这么一问,脸马上涨红了,心里真懊悔不该瞒过了那两个同学,独自出来做这种勾当。
“我不等……”他嗫嚅了好一会,最后才决定凑此直截爽快地问个明白,“不错,我想问你一件事。前天晚上,我们在这儿喝酒,看见有四个卖唱的人,两老两小,怎么昨天和今晚都不见?”
“噢!你先生问的是韩老头子一家吗?”茶房的脸上,立刻透出了会心的微笑来,凭他那样的老于世故,只听少华一开口,便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正是,正是。”少华假装很在行地回答。
“那你还是上别家酒馆里去等他们吧!”茶房悄悄地说。
“为什么呢?”这倒使我们这一位二十岁未满的青年人觉得茫然不解了。
“他们卖唱的人,原是家家馆子都要走进去的,”那茶房对于少华的年轻无知,差一些就笑出来,“可是从那一晚,他们跟八号里的客人闹过一场之后,心里多少有些胆怯,惟恐有人会在这里等他们,所以这两日独独不上这儿来。”
“啊……!”少华这才恍然大悟,便来不及地赏了那茶房一块钱,匆匆会过账奔出去。
然而事情真不巧,他在第二家很大的菜馆里一直候到十点钟,还是不见梅宝们四个人的踪迹,连别的卖唱的姑娘也没有;倒是这酒馆的茶房,一次两次三次地探进头来,向他很怀疑地张望着,最后,他只能怏怏地算清账走出来。
第三第四天偏逢裕华生日,他家里不断地请客,使他无法再溜出来进行这一件事。
“这孩子的神气很古怪,倒像有什么心事呢!”湘绮旁观者清,看了少华在招待客人时那种心神不定的情态,便和他母亲暗暗议论。
“我是没有心思再去管他了!”近玉倒真是个放纵的母亲。“男孩子家长到这么大,总像一头野马一样,这两天老是关在家里,他自然要觉得坐立不安了!”
湘绮勉强把头点了一点,心里实在不敢赞同她嫂嫂的说法,因为她知道少华往常虽也爱玩,但到了家里,从不曾像这样心昏意乱的,仿佛在外面闯了什么大祸一样。可是少华毕竟还只是她的一个内侄,她的神情上虽已有了可疑之点,但他父母既不问,湘绮当然不便去干涉他,何况少华也只是神态可疑,行动上根本还没有什么反常的表示咧!
但反常的行动终于给她发现了,因为从裕华生日过后的第二晚起,接连有三天,少华都不曾回家吃晚饭,总得迟到湘绮快要回房休息之前,才瞧见他很兴奋地走进来。
裕华是照例忙着在外面应酬,近玉也只专心一意的在打牌,两个人谁也没有工夫去注意他们的儿子,于是湘绮不得不越俎代庖了。
“少华,你这几天在外面忙些什么事啊?”她悄悄地走到少华的屋子外面去,站在门框下很温和地问。
其时这个年轻人正在吹着口哨,一路换衣服,一路默默地痴笑。
“噢……!”直到湘绮开口,他才从幻想中惊觉过来。
“什么事值得这样高兴?”湘绮慢慢地走进去,站在距离他不到三尺的一张小桌子旁边。
少华的脸上,突然起了一阵红晕。
“是有三个……四个朋友在一起打乒乓,谁也打不过我。”他略略踌躇一下,便立刻编出一段谎话来了,“那是在一位姓余的同学家里,他们很有钱,最欢喜我们去玩,饭菜备得非常的好。今儿还有香酥鸭咧!”
“明儿你还要去吗?”湘绮向他微微一笑。
“当然要去的,”少华一面把解下的领带挂进橱里去,一面装得怪正经地说,“姑妈,你不知道一个年轻人是最需要运动的。此刻在上海,几乎无论什么室外运动都不能举行,那我们就不能不做些室内运动了,而打乒乓便是最适宜的一种室内运动。姑妈,你在学堂里的时候难道没有玩过吗?”
“当然也玩过,只是不像你这样的尽拣晚上玩。”
少华的脸上不觉又是一红。
“而且家里的地方也很大,你何不把他们请到这儿来呢?”湘绮的视线像两支针一样地戳定在少华的脸上。
“你天天去打扰人家,难道不觉得过意不去吗?”
“这件事妈妈也许不赞成,她是最怕我们在家里吵闹的。”少华勉强想出了一个理由来抗辩,“而且,姑妈,告诉你,我那姓余的同学家里还有一位才从北方回来的表妹,说得好一口国语,我们几个人都想顺便跟她学习学习……”
16、青春之火(3)
不等少华的话说完,湘绮便笑起来了。
“原来还有这个缘故!那位小姐此刻大概有多少年纪了?”
少华知道说谎已说出了毛病,险些窘得回答不出来。“这个……这个我倒没有问过……”
湘绮也满心以为少华的秘密已给自己完全盘问出来了,便不再追究下去,只向他淡淡地警告了一句:
“小心,不要为了学国语反把其他的功课全抛弃了!”
少华涨红着脸,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可是经此—度谎骗以后,他的行动便格外自由了;因为在湘绮的心里,总以为他所说的打乒乓是假话,跟那姓余的同学的表妹恋爱是真话,反正年轻人总免不掉要有这一个过程的,所以便不再顾问他的事了。
这样约摸又过了二十多天。这一晚,大约十点钟光景,湘绮已独自回到房里去安歇了,突然听得二楼那一间坐憩室里起了一阵吵闹声,有人在拍台拍凳的大骂,有人在哭泣,还有人在劝解,足足闹了半个多钟头才安静。
第二天,她首先发现少华的两眼有些红肿,神气非常的苦闷,而裕华的脸上,却兀自带着隔夜的余怒。
“二妹,告诉你吧!少华近来大大的变了!”吃过早饭,近玉便悄悄地告诉湘绮,“这半个多月来,他天天在外面胡闹,非到十点钟从不回家,我们因为事情忙,也没有注意他。直到昨儿晚上,你哥哥回来得早一些,恰好在门口碰见少华,心里已有些不快,后来又发现他手上戴的一个金戒指跟一只金表都不见了,再查他自己的零用钱,已经也花得一文不剩了。问他在什么地方花掉的,他又抵死也不肯说,惹得你哥哥恼起来,便打了他一顿,从此不许他再在晚上走出去。”
湘绮听了这一篇话,才知道上次少华跟她说的简直全是谎话,因为在同学家里结识一个正正经经的女朋友,是无论怎样不会花掉这许多钱的。
“既然这样,让我好好地去劝劝他吧!”
当湘绮走进少华卧室的时候,他正像一个被击败了的将军一样地呆坐在靠窗的一把椅子上,满面都是忧郁。
“孩子,不要这样,你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应该知道自己的错误。”湘绮走过去,用一条手搭在他的肩头上,轻轻地抚拍着。“古圣贤说得好,谁能无过,只要有过而能改,便依旧是一个好孩子。”
少华低着头,一声不发。
“你是不是在外面赌钱?这种……”
湘绮的话还没有说完,少华已不住地摇起头来了。
“那么总是常进跳舞场吧?”
少华还是摇头。
“难道说打乒乓会打掉这许多钱的?”湘绮改换了一种讥刺的口吻问,“再不然,难道那位教你国语的小姐,每天要收你几十块钱的学费吗?
少华的答复依旧是摇头,不过这一次摇头的时候,脸上已涨得绯红了。
“少华!”湘绮突然在他对面坐了下去,用着相当严肃的神气说,“你的事我已经明白了,一个青年人需要爱是没有人可以禁止的,可是有两点你必须认清楚:第一,金钱决不能买到真正的爱情;第二,对方如其过分的奢侈骄纵,那也决不是你的幸福。”因为少华的头又开始在摇动了,湘绮便爽快找上两句。“假使对方并不是一个奢侈骄纵的姑娘,怎会任你在短短的二十多天里,花掉这几百块钱?”
不料这个青年人的脑袋竟摇得更厉害了。
“少华,不要执迷不悟了!你到现在还是一个学生,自己并不曾赚过半个钱,二十多天里花了两三百元,难道还不算多吗?”湘绮很有力地说。
这一次少华不再摇头了,但依旧静默着不说一句话。
湘绮的目光在屋子的四周打了一个圈子,接着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和你爸爸在小的时候,那儿有这样的舒服啊?”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想走出去,“孩子,好好地留在家里温习温习功课吧!”
她已经走到门框下了,突然,少华从后面追了上来。
“姑妈,”他哽咽着喊,同时就直挺挺地跪倒在地板上。“你可以帮我一次忙吗?”
湘绮极度诧异地旋过头去,发现少华的脸上已淌满了热泪。
“怎么!你难道还拖欠别人的钱吗?”
“不,姑妈,”少华爽快张开双手,拖住了湘绮的衣角。“我要求你给我爸爸说一声,今天晚上再允许我出去一次……”
湘绮看了他这样热烈悲切的情态,真猜不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有话站起来讲,你这样给下人瞧见了岂不笑话?”她随手把房门掩上了一些。“姑妈,那么你究竟肯不肯给我讲呢?”少华张大着一双泪眼,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那你必须先把真话告诉我!”
少华大约只踌躇了一分钟光景,便很坚决地把头一点。
“姑妈,我认识了一个卖唱的姑娘……”
“哼,这种女人怎会有好的?”不等少华说完,湘绮便很生气地驳斥着。
“不,人家半个月来连一句笑话也没有跟我说过。”少华用一条手帕拭去了脸上的泪水,怪忠厚地说。
“人家连笑话也没有跟你说,已累你花了这么许多的钱,要是再跟你亲热一些,那还了得?”湘绮就在少华原坐的一张旋椅的靠背上靠着,接连冷笑了几笑。
“不,姑妈,你别误会,这些钱都是我自愿送给她的!”少华来不及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