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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灵不再和他争辩,起身跨出木盆,毫不犹豫踩入水中。顷刻间,水就没过了她的膝盖,刺骨的冷像针一样扎得她整个下半身都打寒战。更不能忍的是,同样是水漫膝盖,在谭云山那里,就是刚刚漫过,明显人家一抬腿就能蹚水轻快前行,可在自己这里,就直逼大腿,怎么瞧都不是一个可以用“浅”形容的深度。
既灵不甘心地仰起头,企图以气势挽回身高上的劣势。
谭云山毫无所觉,反倒是被她的利落入水惊着了,心想满槐城怕是也找不出来一个敢这么就往泥水里下的姑娘,不带一丝为难和扭捏,大方得就像身处的不是黄泥汤,而是百花园。果然,骗子也不是好当的,且得豁出去呢。
“你不拦我?”既灵已上前拿起门环,正要叩,却又停住。
她当然希望谭云山不要拦他,可谭云山真不拦了,她又有点没底,毕竟对方坚定认为她是江湖神棍。
谭云山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叩门,没成想自己的大方倒换来对方的警惕,这真是上哪说理去。
“反正也拦不住,何苦徒劳。”谭云山耸耸肩,说的是真心话。
既灵是真琢磨不透这个人了,你说他迷糊吧,他又看得挺透,可你说他精明吧,又并不作为。反正要是换了既灵,就算打不过,她也要同骗子殊死一搏。
叩叩叩——
谭云山是精是傻与她无关,既然知难而退,她乐得方便。
叩叩叩——
“有人在家吗?在下既灵,灵山人士,今见妖星入宅,恐生灾祸,冒昧前来,驱魔降妖,匡扶正义,不取分文,道无不应,急急如律,我佛慈悲,善哉善哉。”
既灵说起话来透彻清脆,尤其这会儿雨已经停了,蛙叫虫鸣更是多日不见,久违的寂静衬得她的声音更为空灵,随夜风飘出很远,仍有余音。
谭云山扶额,在感受到对方的嗓音之美前,已被那乱七八糟的“叩门词”搅得心累。旁的不讲,单最后八个字,就能让太上老君和如来佛祖气得一起下凡。
虽然分不清“法师”修的是道还是佛,但门内之人显然也不在意这个,起先叩门还没动静,一听是来驱魔降妖的,立刻响起脚步声,且是小跑着的,转瞬便由远及近。
随着“吱呀”一声,朱红大门开出半人宽的缝,应门小厮探出头来,第一眼看见既灵,刚要说话,又瞄见了谭云山,大吃一惊:“二少爷?!你怎么跑外面去了?”
谭云山摸摸鼻子,似在想该如何回答。
既灵好心帮忙:“赏月。”
不料小厮没意外,倒是一脸“果然如此”的无奈:“二少爷,你就行行好别做这些奇怪的事了,回头老爷问起来又要骂我没看住门。”
自有人失踪,水鬼传言喧嚣尘上,谭老爷就不许人出门了,除了必须采买应用之物的,其余人等一概不能踏出宅院半步,一来是怕出去有个闪失,二来是怕将邪祟引进家门。
既灵不清楚此事,只是惊诧于小厮对谭云山的态度,一个下人能对二少爷这样讲话,究竟是二人关系太好,还是少爷太过软弱,下人太过张狂?
不过埋怨归埋怨,小厮还是迅速打开大门,毕竟是自家少爷,于情于理也要赶紧迎进来。
谭云山越过既灵,抬腿迈过门槛,蹚水而入。
小厮则重新把目光放到既灵身上打量,但话还是问谭云山的:“二少爷,这位是?”
已进门的谭云山转过身来,终于有了点主家少爷风范:“门口偶遇,她说她是捉妖的,振振有词妖孽进了谭家,我不信,她非要叩门。”
虽然对方陈述的都是实情,可既灵就是从中听出了重重的“我不认识她,以后发生什么也与我无关”的撇清意味,心说这人被她弄得无故落水都不怒,觉得她是骗子都不争,“自保”起来倒干净利落。
不过眼下不是探究这位奇男子的时候——
“在下既灵,师承灵山青道子,行走江湖驱魔除妖,不取主家分文,绝不是骗子。如今妖星已入谭家,事关紧急,还望尽快通禀。”
小厮起先隔着门只听了个模糊大概,如今“妖星”二字真切入耳,当下脸色大变,恐慌惊惧,没等既灵说完,已转身跑向后宅通禀去也,速度之快犹如水上飞奔。
门内只剩谭云山。
门外仍是既灵。
谭云山道:“你不说是紫光入宅吗,哪又生出个妖星?”
既灵歪头:“反正就是邪祟,妖星听起来更容易让人重视。”
谭云山佩服:“姑娘果然经验丰富。”
既灵拱手:“不敢不敢,也才下山两三年。”
谭云山:“……”
他是轻嘲不是恭维,不必真的就谦虚上吧。
既灵当然听得出弦外音,但谭云山非迂回,她乐得装傻。
不过有件事她倒是一直没想通,索性趁着没人,直截了当地问:“你既然一早就打定主意和我撇清关系,那溜回府就是了,你能溜出来,自然也能溜回去,何必非要跟着我一起叩正门,还挨小厮一顿说?”
谭云山闻言调整情绪,眉眼重新染上浅淡微笑,恢复风雅从容之姿:“我不是非要叩门找挨说,而是必须跟着你。”
既灵皱眉:“跟着我还是盯着我?”
谭云山继续微笑:“怎么理解都行。”
既灵叹口气,道:“谭公子,别怪我直接,我要是想作恶,十个你恐怕也拦不住。”
谭云山笑容僵在脸上,尴尬地眨巴两下眼睛,忽然抬头,而后一声慨叹:“我就知道会很美。”
既灵这辈子没见过转话转得这么不走心的,简直是对交谈者的侮辱,可身体却比心情先一步作出反应,很自然随着谭云山一起抬头。
然后,既灵就怔住了。
阴霾的云雾不知何时已散开些许,就在谭云山不久前非要指给她看的那个位置,一弯新月,皎皎银光。
☆、第 4 章
下人飞奔而去,又飞奔而回,同时带来的还有自家老爷的盛情:“法师快快请进——”
既灵似有若无地瞥了谭云山一眼,仿佛在说,你看,你爹比你通情达理多了。
谭云山仍盈着淡淡微笑,也不分辩,只低头温和提醒:“姑娘,小心门槛。”
他说的晚了一步,既灵水下的一只脚已经踢到了门槛上,有水阻着疼倒不疼,只身体失去平衡向前狠狠栽去。
门内的谭云山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胳膊,既稳稳扶住她,又没半点旁的不该有的身体接触,可谓从力道到姿势都极其精准,就像……他早有准备似的。
终于千辛万苦跨过那道看不见的水下门槛后,既灵再琢磨对方之前的提醒,怎么品,怎么像诅咒!
谭云山还真的被冤枉了,他自认及时出言,哪知道既灵还真是不管何时都风风火火,那一脚踢的,埋在水里,都能听见闷响,可想而知踢得多急多重。出手相扶是下意识的身体动作,虽然只是抓住了对方的胳膊,但毕竟男女有别,就算是骗子,也终归是个骗子姑娘,他本想等人站稳后出声道歉的,结果人家好像半点没觉出不妥,抽出胳膊昂起头,英姿飒爽就跨过了门槛。徒留谭云山站在原地,呆愣得像个被占了便宜的黄花闺女。
既灵在下人的带领下穿过空荡前庭,绕过冷清正堂,又于幽长曲折的回廊中穿行许久,仍未抵达谭老爷所在的□□茶厅。
宅院深深的谭府,仿佛没有尽头。
且这偌大的宅院十分冷清,明明四处都掌着灯,映得光辉透亮,却安静得过分。下人们应是都躲着不敢出来,于是既无人声,也无虫语,让这座宅子在不甚明朗的夜幕下,透着幽暗的静谧。
脚下因持续的蹚水,已经冷得有些木了,嗅觉却愈发敏锐起来。
既灵微微皱眉,明显闻到扑面而来的潮湿夜风里,腥气越来越重。
起先她习惯性地警惕,可等无意中瞥见回廊右侧虽泡在水中却仍郁郁葱葱的林木,便心中了然。
通常大户人家的回廊,都会修在池塘之上,花园之中,想来谭府也不例外。故而暴雨来袭,池塘同花园连成一片汪泽,前者隐于洪水,只留下淤泥泛起的腥气,后者连根被泡,只剩枝繁叶茂的上身。
胡思乱想间,回廊已至尽头。穿过一道月亮门,终于抵达后宅。
之前绕过正堂的时候既灵还在奇怪,为何谭老爷不在那里见他。一般来讲,正堂才是会客的地方,尤其她这种初次拜访的,和主人家别说相熟,连认识都算不上,却直接被邀到了后宅,于常理不合。
可等到进了后宅,脚下忽然一轻,她就明白了。
谭府后宅竟然没被淹!
相较于前庭和中庭,这里显然又被整体抬高了不少,具体高了多少尺寸既灵算不出确切,只是低头看着湿漉漉脚下久违的踏实地面,由衷觉得,谭云山他爷的银子没白花。
后宅是主人家寝居所在之地,但在寝居之前还有茶厅与围墙相隔,既灵跟着小厮去的就是茶厅。
说是茶厅,其实也是一个敞亮的厅堂,比前庭的正堂稍小些,然门窗雕刻繁复精美,厅内布置古朴典雅,也不失为待客佳所。
“老爷,法师来了——”下人自既灵报出名号后,就将她放在了“德高望重”的位置。
话音未落,谭老爷已经迎了出来。
谭老爷今年四十有四,个子不高,人又中年发福,没风吹日晒过的脸就像一个发面馒头,但细看能看出五官底子是可以的,只是如今生生被挤成了慈眉善目。一身缎面华服本该端庄大气,硬让他穿成了富贵喜庆,幸亏手里没拄拐杖,否则这月黑风高的,乍看还以为土地爷显灵。
“这位就是……女法师?”谭老爷迎出来的时候一脸热情洋溢,可等看清既灵,热情险些没挂住。先前下人确实说是来了位女法师,但他以为怎么也该是得道高尼或者道姑,结果竟是个黄毛丫头。
既灵的蓑衣斗笠都留在栓于大门口的木盆内,此时一袭水色衣衫,头发简单梳起,无繁复装饰,却趁得面容更为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