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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云山闭眼轻轻呼出口气,再重新睁开,结果发现睁眼闭眼在这里毫无差别。
讪讪地笑一下,他拍拍脑袋瓜,给自己打气似得,末了凭直觉选了个方向,继续前行。
……
“云山兄——”
背后忽然传来爽朗呼唤。
谭云山停下脚步,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仿佛一时忘了自己在哪里。
山林葱郁,奇花怪石,脚下是道石径小路,旁边岩中清泉汩汩而出。然而天阴沉得厉害,正应了那句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云山兄,”来人已追到跟前,是个高壮大汉,头发极短,乍看像个武僧,见他回过头来,不见外地咧嘴笑,露出白牙,“行色匆匆要去哪儿啊,我喊了半天都没叫住你。”
谭云山看了他半晌,疑惑道:“不羁兄,你不是一直叫我云山贤弟吗?”
“贤弟?”冯不羁乐出了声,“我三十五,你一百二,我倒可以管你叫贤弟,就怕你觉得吃亏。”
“我……一百二?”谭云山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想了半天,又说不出所以然。
冯不羁显然没觉得这还是个需要思索的问题,直接又问了一遍先前的话:“你要去哪儿啊?”
“我……”谭云山可以确定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目的地就在心里,但似乎埋得太深了,竟半晌没挖出来,而嘴巴已经比脑袋先一步给了答案,“我去仙志阁。”
话一出口他就愣了,总觉得这并非是他真正想说的。
冯不羁却很自然皱起眉头:“又去仙志阁啊,那我没办法陪你了,我一看书脑瓜仁就疼。”
谭云山想也不想便带笑意调侃:“仙志阁在九天仙界,你就是真想陪我也陪不上吧。”
冯不羁莫名其妙地眨眨眼:“你说什么呢?这里就是九天仙界啊。我一个尘华上仙还去不得仙志阁了?”
谭云山愕然,不敢相信似的又看看四周,再看看冯不羁:“这里是九天仙界?你是尘华上仙?”
冯不羁面色凝重起来,仔细端详他半晌,关切道:“你没事吧?怎么从刚才开始就怪怪的?”
“别,先别说话,让我想想,”谭云山扶住额头,翻箱倒柜似的在记忆中寻觅,或许是他找得太过粗鲁,脑袋里一下下针扎似的疼,终于,他觅到了一个熟悉名字,忙不迭问冯不羁,“南钰呢?你是尘华上仙,南钰怎么办?”
“南钰还在他的仙志阁啊,”冯不羁真有点慌了,轻轻扶住他肩膀,凑过来鼻对鼻眼对眼地查看友人,“你还好吧,今天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
“不对,”谭云山轻轻摇头,像在和冯不羁说话,又像自言自语,“九天仙界不是这样的,南钰也不该是隽文上仙……”
冯不羁无奈地看看天,也不和他争执了,缓声道:“要下雨了,我送你回庚辰宫休息。”
谭云山气急了,像一头困兽,大吼出声:“九天仙界自古无风无雨!”
冯不羁像看疯子似的看他。
下一刻,豆大的雨滴砸到他鼻梁上。
冯不羁翻个白眼,懒得和莫名失心疯了的仙友纠缠,直接唤来巨剑,生拉硬拽把谭云山弄了上去。
雨越下越大,先是倒豆,很快便成了倾盆。冯不羁既要御剑,又要用胳膊捞住不配合的谭云山,以免他跌落下去,真是苦不堪言。
雨水将二人从头到脚打得湿透,幸亏他俩都没什么头发,于是看起来不算太狼狈。
该是傍晚,但黑云已让天彻底暗下来,整个九天仙界又山峦起伏层林茂密,于是显得愈发幽暗无光。
冯不羁千辛万苦才把人带回庚辰宫门前,剑一落地,如释重负地舒口气:“庚辰上仙,到家了。”
剑上的友人没动。
冯不羁无语,先前死活不上来,现在又催也不下去,这是爱上雨中御剑的洒脱恣意了?没好气地转过身去,准备好好教育一下莫名反常的友人,却见他卷起袖口,正对着自己的小臂发呆。
冯不羁还以为有什么玄妙,赶忙也凑过去看,结果就是一截胳膊,充其量比他的白点,再未见任何不寻常。
可对方显然不这么看,再端详未果后,竟抬手在小臂上一个劲儿地擦,好像那是一块灵石,擦一擦就能出法咒似的。
“喂,”冯不羁都替那胳膊疼,“再蹭就破皮了。”
那人却没理他,动作愈发粗鲁起来,像非要破皮见肉似的,嘴里还不住地念叨:“不对,应该有的,怎么没了呢……”
冯不羁再看不下去,一把握住他胳膊,阻止他继续自残:“你到底找什么呢!”
谭云山身形一僵,竟被这问题问住了。
找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
不对,都不对,一切都乱掉了!
谭云山霍地蹲下,用力抱头,仿佛要炸开般的疼痛让他连呼吸都不能!
黑压压的大雨中,忽然透进来一束光,晶莹剔透,七色琉璃。
那光来自极远处,谭云山循光望去,却什么也看不清楚,只一团明媚,斑斓而又模糊,像是被打上一层光的混沌。
要去那里。
这念头起的突然,却猛烈而坚定。
谭云山“腾”地起身,拼了命地朝那抹光的方向跑,将身后“你又发什么疯”的呼喊,远远抛开,转瞬,再听不见。
天愈发黑了,雨丝仿佛成了一根根囚笼之栏,阻碍着谭云山追逐的脚步。
可那光却愈发亮了,他跑得喉咙腥甜,跑得几乎喘不过气,不断冲破雨幕,向那唯一的希望冲去!
近了。
更近了。
他几乎已经感觉到了那光的暖意……
腰间忽然传来巨大力道,他人在往前,那力道却拖着他往后,骤然一瞬的相持几乎将他的腰勒断!
最终他还是败下阵来,重重后退摔坐到地上,整个人疼得像要散架!
他不敢停留,一股脑爬起来又要冲,可就像有人在后面扯着他一样,根本不容他再前进半步!
彩光开始变浅,变淡。
谭云山要疯了,他拼劲全力挣扎着往前,可那力道死不松手,奋力相抗中,他终于摸到了腰后已崩成直线的绳索!
为何会有一根绳索他已经无暇多想,但显然那绳索的长度不够他继续往前,于是菜刀出鞘,反身就是一砍!
手被震得发麻,绳索却安然无恙!
谭云山一连又砍了好几刀,仍是如此!
彩光变得更淡了,原本的七彩斑斓只剩下浅浅水色和金色,而就在他抬头望的时候,那金色也消失了。
谭云山一把扔掉菜刀,开始解身上的绳结,他不明白自己身上为什么左一条右一条绑着两根绳子,但扯的他的是淡金色那条,他分得清楚!
绳结系得很紧,他用力抠了好几下,终于将绳结抠松的时候,指甲已翻开好几片,疼至钻心,他全然无觉。
最后一抹水色的光也只剩下一丝。
谭云山终于解开了淡金色绳索,如离弦的箭般飞驰而出,一头扎进那水色光晕。
刹那,天光大亮。
谭云山一时还不能适应,抬手遮了许久的眼睛,方才慢慢放下。
蓝天白云,清风和日,草木青翠,鸟语花香,远处有山峦,近处有溪水,一派春意盎然。
谭云山奇怪地摸摸脸,再摸摸身上,都是干燥而清洁的。先前那场暴雨就像一个梦,梦醒了,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可梦中的自己在哪里?
现在的自己又在哪里?
谭云山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虽不记得,却并不慌,这一方桃花源似的美境让人心神安逸。
前方树下似有人。
谭云山好奇地走过去,离近了才看清是一青衣女子,端坐于石桌旁,桌上是一盘棋,茶却只有一盏,显然自弈自乐。
“姑娘,”谭云山轻轻开口,“冒昧问一句,这是哪里?”
青衣女子抬起头,眉目温婉,笑靥浅淡:“我也不知。”
谭云山有些失望,但转瞬又释然,仿佛这也不是什么必须弄明白的要事。
“你从何处来?”似被勾起好奇,青衣女子也问他。
谭云山想了一下,很快摇头:“想不起来了。”
“腰间为何绑着紫金绳?”
“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呢?”
“也忘了……”
青衣女子莞尔。
谭云山以为对方会笑话他一问三不知,不料对方却道:“来这里的都一样,不知自己从何处来,也不知经过什么事……”
“不过忘便忘了,也未见得不好,”青衣女子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个茶盏,不疾不徐倒上茶,诚意邀请,“要下棋吗?”
谭云山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情可做,欣然应允。
这是一盘下了一半的残棋,轮到白子落,可放眼战局,怎么看都是无力回天的困境。
谭云山便是白子。
无奈摇摇头,他苦笑道:“自己同自己对弈,理应势均力敌,怎让白子到了这般田地。”
青衣女子被他的苦恼模样逗乐了,道:“这是我故意摆的残局。”
谭云山愣愣地眨下眼,没太懂。
青衣女子解释道:“自己同自己对弈多凄凉,所以我总愿意摆上一盘残局,等着往来路过的有缘人破上一破。”
谭云山看着她眼中的那抹顽皮,心中了然:“看来不大好破。”
青衣女子笑而不语。
谭云山不再多言,专心将目光投注到黑白方寸之间。
静思,良久。
终于,他落下一子。
青衣女子未料他落子如此之快,且真的破了局,掩不住讶异之色。
谭云山同样讶异,愣愣望着棋盘,喃喃自语:“这残局我见过……”
青衣女子这回是真在意了,连忙问:“哪里见过?”
谭云山闭上眼,苦思冥想,可最终还是放弃:“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