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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凭道:“这瓶中装的,是金刚石的粉末。掺在食物里服下,不会立刻致死,但这粉末会附着在人的肠壁上,摩擦肠胃,使人肠胃破裂出血,最终在痛苦中死去。这种□□,连宫中的御医都不熟悉,我也是废了心机才查明,敢问李夫人身在闺中,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呢?普通的奴婢,更不可能有这种东西。”
冯凭明显感觉到拓拔泓的手握紧了。少年五指修长,有些发汗。他背也僵硬打直了。
他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一回事。
一向疼他的舅舅,竟然会做这种狠毒的事。原来他对父皇的所有恭顺,对自己的所有爱护都是装出来的。
拓拔泓毕竟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再成熟,也还是个孩子。他虽然长在残酷的宫廷,但心底还是对人有信任的。李惠是他除了父皇之外最亲的亲人了。
冯凭注视着李惠说,目光冷的像两道刀锋:“人证物证俱在,李公还不肯承认吗?”
李惠想发怒。
他太生气了,几乎想指着皇后鼻子痛骂。这个泼妇,怎么什么话都敢拿出来说,什么事都敢做。李惠恨得想动手抽她一巴掌。
然而看到拓拔泓在一旁,他硬是强忍住了,道:“皇后这话过分。臣没做过的事,如何承认。”
他伏地叩首,也不再面对冯凭,只是冲着面色木然的拓拔泓,伤心做了哭腔道:“殿下啊,老臣的心,旁人不相信,你还不相信吗?老臣一颗心只为了殿下,殿下不能听信他人谗言啊!”
李惠是老狐狸了,并不在意什么证据。他知道,这宫中的争斗,从来是不讲什么证据的。证据不证据从来不是关键。关键只在人。人要杀你,没有证据也能杀,人不杀你,证据再齐全也是废纸。
证据永远是死的。
可以被人制造,也可以被人毁灭。
人心才是杀人的利器。
东西在那里,看不看由人,信不信也由人。
更何况,皇后的证据根本不足。只凭这个要将他定罪也太可笑了。
他言之凿凿,掷地有声道:“皇后既然要构陷我,还怕找不到证据吗?别说谋害皇上,皇上哪怕说我谋害了太子,只要皇后想要,证据一样会有。臣无罪可认,皇后若一定要给臣定罪,臣也无话可说。”
冯凭知道她碰上对手了。
李惠说的的却是事实。如果李惠见到证据就认了,她自然可以杀他。可是李惠抵死不认,她杀他,就会变成构陷杀人。如果事情变成这样,对她是极为不利的。先帝刚死,皇后就开始构陷大臣,诛杀朝廷重臣,她的名声会毁于一旦。一旦有人想对付她,这就是会成为她铁打的罪状,和敌人最好的理由。
更关键是,如果拓拔泓也这样认为她,她接下来的路就无法走了。
李惠沉着脸道:“皇上正病重,皇后不思为皇上分忧,却开始挑衅生事排除异己,构陷朝廷重臣。皇后是何用心呢?”
冯凭目光淡淡注视着李惠:“别的证人可能是我收买的,你的亲生女儿也是我收买的吗?那夜你入宫,想趁皇上病危,利用李芬谋夺遗诏,这事你承认吗?下毒之事,也是李芬所举,你要如何强辩。”
李惠大惊,怒而转向李芬,李芬见到父亲威严的眼神已经吓傻了。她双膝跪地,牵着其袖泪道:“父亲请原谅女儿,女儿实在不能看你铸下大错。”
李惠到这时,才明白皇后为何会知道这件事,为何会招他进宫。李惠万没想李芬会如此背叛,他勃然大怒,挥了厚掌,一掌将女儿打的钗摇鬓散,歪倒在地:“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谁教的你这样陷害自己的父亲!我李惠没有你这样猪狗不如的女儿。”
李芬听到猪狗不如四个字,痛的大哭起来。
在父亲心里,她终归是猪狗不如的。
那一巴掌打的父女情分也尽了,将她心中一点隐约的愧疚之情也打的无影无踪。她大声哭泣嚎啕,哭声响彻宫殿。
李惠看她还有脸哭,怒的更上去踹了她一脚,指着鼻子痛骂道:“李家要是毁了,就是毁在你这忤逆的畜生手上。你丧心病狂了,竟然伙同奸人诬陷自己的亲父!”
到现在为止,拓拔泓一句话也没有开口说。李惠知道,他今日是不会开口说话了,一切都在皇后掌控中。他一腔怒火全发泄到李芬身上:
“你说,你不惜天打雷劈,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你图的是什么?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昏了头!没有你父亲,没有李家,你在这宫里算个什么东西!”
不愧是李惠,这个时候,还是紧紧咬死自己没有下毒,丝毫不往套子里钻。一面义正言辞痛斥李芬伙同皇后陷害自己,一年言语威胁李芬:“没有你父亲没有李家你什么都不是。”神态没有丝毫的慌乱动摇,只见大义凛然的愤怒。
若不是冯凭太了解他,见惯了这种人,只看他的反应,还真以为他是无辜的了。
李惠有胆子,敢做这种事,就是不怕人揭发的。
冯凭态度也很平静,她太了解李惠了,也根本没指望他能俯首认罪。冯凭道:“你谋害皇上证据确凿,你亲生女儿也愿作证。不管你承不承认,本宫今天都要治你的罪。”
拓拔泓木然平静地看着,她站起身来,拖着曳地长裙,缓缓走向李惠。宦官捧着盘跟在她身后。
那盘中用金杯盛着一盏酒,酒液在金色的杯壁中晃漾,呈现出璀璨动人的颜色。冯凭抬手示意那酒:“这是一杯鸩酒。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喝了这杯酒,此事只今日在场者知道,绝不会传扬出去。保全你国舅的名节,也保全太子的脸面。你不喝,那我便只好将你下狱,治你李家上下谋反之罪,派专人彻查此案,查个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届时昭告天下,将李氏一门抄家问斩。两条路,你选一条吧。”
李惠冷笑道:“皇后今日摆明了就是要杀我,何必要苦心孤诣,找这么多借口呢。”
冯凭眼神一凛,回头看他,口气已经是斩钉截铁:“你说的没错,我今日就是要杀你,两条路给你了,你选一条吧。”
李惠恨道:“我李惠在朝堂混了半辈子,最后栽在一个妇道人手里。”
他嘲道:“我死了倒没什么,我只担心我死之后皇后的安危呢。”
他看了看那帘幕后,已经预料到拓拔叡已死,而唯一能救他的拓拔泓始终沉默。他知道他今日是别无选择了。
就算他不肯喝,也逃不出这宫门去的。皇后不敢拿整个李家开刀,所以才让他自尽。
眼中的恨意一闪而过,他看了皇后,又看向拓拔泓,正色其辞说道:“李惠今日服死,非是畏罪,非是伏法,只是为了我魏朝的社稷江山能够安宁。我死之后,但愿太子和皇后能够和睦相处,共同捍卫朝廷,不要再因我而生嫌隙。”
“太子生母已死,而今我李惠也被皇后赐死,太子身边再无亲人了。皇后苦心谋划,等待多年,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切莫辜负老臣今日重托。”
说完举起那酒,鹰隼般的目光冷冰冰地看着冯凭。
他强作豪气干云,其实整个人都在颤抖,持着酒杯的手一直在抖。他几乎崩溃的想要逃跑了。然而皇后转头背对着他,不看他的表情,并看不到他任何恐惧。
他惨白的脸色,颤抖的手脚,临死前的畏惧惊恐,连同皇后鲜丽华贵的衣裙,鼻梁的侧影,疲惫合上的双眼,她眼睫底下淡淡的青晕和右脸颊上的小痣……一丝一毫,全都落入了坐在座位上首的拓拔泓眼里。
即将登基的新君,像藏在树叶底的黄雀,冷静而无声地看着这场螳螂捕蝉的大戏。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李惠身上,没有人察觉到他过分的平静以及眼中紫罗兰色的深邃。
李惠手颤抖着,竟真的将那毒酒一饮而尽了。
他牙关颤抖,酒水顺着嘴流下一些。
酒真苦啊。
是酒苦,还是毒苦。
宫殿中沉入寂静。
不久之后,李芬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痛哭:“父亲!父亲!”
冯凭知道人已死了,她不敢看尸首,只抬眼命左右道:“将尸体送出宫去,交给李家,让他们去安葬吧。”
顿了顿,继续吩咐道:“传……”
陆丽而今尚未还京。拓拔叡拟定的辅政大臣,李惠已经死了,剩下的几位都非一时之重,她忽然竟不知道传谁……半晌她接道:“传,诏中书令刘夙,尚书令杨保年入太华殿觐见。传长乐王拓拔子推、车骑将军乙浑,传在朝文武、五品以上所有官员即刻入宫,至永安殿等候。”
第166章 取暖
他双目紧闭。
他的皮肤失去了光泽; 他的肌肉失去了弹性。
他脸上血色褪尽,变作石蜡般的惨白。
他的嘴唇变作透明。
他的身体失去了温度,像是埋藏在九幽之下的寒冰。
他的鼻中没有呼吸; 他的口中没有气息; 只有冷冰冰的珠子含在其中。
他也无法再开口说话。
他再也不会对她笑,再也不会伸出手搂抱她; 再也不会向她欢声笑语。
她趴在棺木上,手抚着他冰凉的脸; 闭着眼睛; 努力想感受他曾经的气息。然而没有; 死去的肌肤,消散了汗热和体香,只剩下即将腐烂的气息。
换不回了。
无论她怎样哀求; 怎样痛哭,他都不会再回来了。他抛弃了她。
他狠心,永远地离她而去了。
世上为何有这样的痛,非要让人生离死别。
上天为何这样残忍; 让两个人相遇,又要让他们分开。
为何不干脆不要遇见。
宁愿从来不曾认得过,从来不曾拥有过; 也不要这样锥心刺骨的分别。
这是大行皇帝的大丧,灵躯移入梓宫后,停放三日,便要盖棺移宫; 送往东庙等待入葬。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