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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烦躁地挠了挠自己光溜溜的脑门,大步迈出门槛。
博哲跟凌波对视一眼,也忙快步跟了上去。
俩菊花嬷嬷想着没自己的事儿了,还得赶回去向公主复命,也想抬脚就走,西林觉罗氏立刻大喝一声“站住”。
她冲上去一把抢过对方手中的白绸子,卷吧卷吧捏在手里,冷冷道:“走吧。”
俩菊花嬷嬷忍着气,低着头出了门。
西林觉罗氏用了块帕子将手上的白绸子包住,暗想这东西若是让你们拿出去了,富察家的脸往哪儿搁。
※※※
雅尔江阿和博哲骑马在前,凌波坐了车在后,一路往紫禁城赶。
路上,博哲向父亲问清了事情,原来今天一早宫里便传来了消息,说是万岁爷一早儿就被人从床上挖起来了,米思翰·富察天没亮便进了宫,状告简亲王府贝子博哲强占了富察家小姐,视富察家如无物。万岁爷康熙特意着人到简亲王府询问,雅尔江阿这才知道,随着公主嫁妆送来的试婚格格,竟然是富察家的贵女。
富察家两代为官,朝中各部均有同僚好友;米思翰又是军功出身,当初他的旧部如今都成了军中要员,可谓一时权贵。莫名其妙得罪了富察家,这事情可大可小,雅尔江阿虽觉其中疑窦重重,但当务之急是如康熙派人所说的,先带着博哲、凌波进宫,与米思翰对质,弄清事情来龙去脉。
博哲听完父亲所说,便皱起了英气的眉毛。
“我瞧着这事情还是乌珠公主闯的祸。”
“哦?怎么说?”雅尔江阿眉头微挑。
博哲便说了,凌波自称原是荣妃娘娘手下的宫女,因得罪乌珠,而被恶意派来做试婚格格。
雅尔江阿听得冷笑。
“嘿嘿,这对母女,一般的败兴玩意儿。今年又是选秀年,这凌波定是富察家送进宫的秀女。你想,从来只听说富察家有个格格海霍娜,何曾听说另有一位富察小姐的。想必这凌波只是富察家的庶女,寂寂无名,进宫之后被有心人操纵,沦为下等宫女。又因得罪了公主,被送来做试婚格格,若是就此发展,必然沦为婢妾,低贱如泥。不过如今她阿玛米思翰记起了她来,要替她出头,事情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雅尔江阿说着说着,见博哲眉头神皱,似乎满腹心事。他是知道儿子对这桩婚事不满,说实话,他也不喜欢乌珠这个公主做自家儿媳妇。大清朝公主格格无数,乌珠是出了名的刁蛮任性不知礼数。只是这婚事乃皇上亲自指婚,反对便是抗旨,这才只能应承下来。如今他只道博哲因出了这档子事儿,对公主乌珠更增恶感,不由十分感叹。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抓着那一点子光亮,稍稍一摸索,嘴角渐渐扬了起来。
“博哲!”
博哲回过神来,见父亲双目炯炯看着自己。
“你不是厌恶那公主乌珠么?嘿嘿,阿玛有办法将这婚事推了。”雅尔江阿故作神秘,低声说道。
博哲双眼一亮,脸上顿时露出急迫之色。雅尔江阿招招手,父子两个一阵附耳低语。
马车上的凌波自然是不晓得外头简亲王父子的算计,她花了一路的时间,总算将事情整理出了头绪。若是自己的猜测准确,再加上之前已经收集到的信息,她已经能够推断出自己眼下的身份和处境。
富察家的庶女,选秀进宫,并没有得到圣恩眷顾,而是沦为宫中一名普通的宫女,机缘巧合在荣妃娘娘手下做事。公主乌珠为荣妃娘娘所出,她在当差期间得罪了对方,被怀恨在心。而此时乌珠正要与博哲大婚,需要一个试婚格格,于是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便恶意地落在了她的头上。然而,就在她的命运即将迈入悲惨卑贱境地时,她的阿玛,富察氏的当家人米思翰想起了她这个女儿。即使是庶女,富察家的格格也不应该遭受这样的糟践,米思翰或许是出于对女儿的疼爱,或许是出于对富察家名声的珍惜,所以向皇帝康熙提出了控诉,为她和富察家讨公道。
但是,她做试婚格格这件事本来就是荣妃娘娘和乌珠公主在背后操纵,其中的手段必定有见不得光之处,原该藏得越深越好,越低调才越安全,那她们岂能由着米思翰将事情捅出来闹大?
人生第一次将脑子飞速转动的凌波,终于意识到自己处境之严肃。此刻进宫,对于她,面临的是自身命运的一个转折点,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正文 11、找皇帝告状
简亲王府出来的这一行人,一路上各怀心思,在太阳升到三竿的时候,到了紫禁城神武门外。
王府下人打开马车门,凌波扶着车辕下地,一抬头就吃了一惊。
雅尔江阿正用一条拇指粗的麻绳将博哲五花大绑。
“王爷!您这是做什么?”
她惊讶地问,雅尔江阿只是嘿嘿一声,却并不回答;手上利索,不大一会儿就把博哲捆成了一个粽子,全身上下,就剩一双腿能够活动了。
“走罢。”
雅尔江阿带头往宫里走,博哲意气风发跟在后头。凌波见他被捆着这副德行,还仿佛跟中了彩票似的兴奋,一面腹诽疑惑,一面也跟在后面进了宫。
偌大的皇宫,充满了皇家的庄严贵气,凌波盯着自己的鞋尖,只管跟在博哲屁股后头走,不时地飞快抬起眼皮看一眼四周的景象。
到了乾清宫门外,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正在那里徘徊,一见他们三人,立刻欣喜地迎上来,压着嗓音道:“我说王爷,你可算来了!”
雅尔江阿凑过脑袋,拿手指捅了捅里头,低声道:“李公公,情形如何?”
李德全使了个眼色,雅尔江阿微微松口气。
“皇上说了,简亲王来了不必通报,只管进去便是。”
雅尔江阿点头,却没莽撞地进去,而是扒在门外,冒着一个光溜溜的脑门,偷偷地往里打量。
这世界真是新奇!
原本以为皇权不可侵犯,一切跟皇帝有关的事情都必须严肃庄重一丝不苟的凌波,在看到雅尔江阿像犯了错回家怕家长责罚的小孩子一般扒在门边偷看时,脑子里瞬间有种信仰崩塌的感觉。
再看其他人,博哲背缚双手,不丁不八地站在雅尔江阿身后,百无聊赖地望着天;传说中康熙的贴心小棉袄李德全公公,垂目肃立,耷拉着眼皮,如老僧入定。
于是凌波也好奇地在雅尔江阿胳肢窝下找了个空挡,将脑袋伸了过去。
屋子里头窗明几净,亮堂堂透着那么一股大气,榻上坐着一个明黄色常服的中年男子,凌波猜测那就是康熙了。
嘿,还真是个容长脸!跟历史书图片上差不离。
凌波暗暗纳罕,又朝下首看去,一个头发雪白的老头,穿着件石青色四开衩长袍,即使在康熙面前,竟然也有座,而且他腰杆笔直,精神抖擞,一双眼睛更是鹰眼一般锐利。
跟拿一只胳膊撑着头,微微皱眉的康熙相比,这老头反倒显得更加气势一些。
凌波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耳朵边上忽然一阵热气。
“大清朝,在皇上面前还敢把腰杆挺这么直的,估计也就你阿玛一人了。”
凌波侧过头,博哲的脸离她只有一寸,两人的眼睫毛几乎都能相触。她面上一红,不自在地缩了缩身子。
博哲却仿佛没注意到姿势过于暧昧,正跟他阿玛雅尔江阿一样专心致志地看着屋子里头。
米思翰梗着个脖子,下巴抬得高高的,板着脸,目不斜视。
榻上放着一张小几,康熙拿指尖敲了敲桌面,开口道:“你个倔老头!满朝上下就你敢给朕脸色看!”
米思翰抿了抿嘴,道:“老臣不敢。老臣只是想为女儿讨个公道。”
康熙哼了一声,脸色有些发紧。
“朕记得你只有一个女儿海霍娜,太后特许婚嫁自由,并未参加今年的选秀。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女儿出来?”
米思翰脸上有些挂不住,恨恨道:“这都是家里头那败家娘们儿的罪过,臣也是刚刚得知还有一个女儿凌波,今年参选,拨到荣妃娘娘宫里当差,如今却被指派做试婚格格,送进了简亲王府。哼哼,看来臣是真的老了,老鹰飞不动,窝都护不住。我富察家的女儿竟然已经沦落到给人为奴做妾的地步!”
他话语中不无怨怼,语气也是悲愤沉重。
但康熙素知他秉性,老头子当年带兵打仗,少不得有缺少物资的时候,要人要兵器要粮草时,都是这般模样,从过去到现在,每回都是同样的伎俩,从来没改过。
可有什么办法呢,就是这么拙劣的手段,康熙还是得兜着。
军方大佬,旧部如云;早年又任过户部尚书,人缘极好,文臣中也有一帮旧友。四个儿子里头,大儿子马思哈,内大臣、平北大将军;二儿子马齐,保和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三儿子马武,算是出息低的了,领侍卫内大臣;四儿子李荣保,也是个能臣干将。富察氏繁荣昌盛,在八旗子弟中可谓荣极一时。
米思翰是致仕了,老鹰的确是老了,可他的影响力依旧巨大,朝中上下,谁见了不恭敬地称呼一声“老大人”。他这么个倔脾气,护短的性子,都哭到脸面前来了,康熙能不给他安抚着么。
可是这话怎么说呢,糟践凌波·富察的两个女人,一个荣妃马佳氏,是他女人;一个和硕荣宪公主乌珠,是他女儿。他总不能把自己女人和孩子给提溜出来给米思翰赔罪道歉吧,皇家还要脸面呢!
米思翰冷眼看着,见康熙没有什么表示,还真是有点生气了。奶奶个熊了,老子为你的江山出生入死,打过多少硬仗,沾过多少鲜血,兢兢业业几十年,不说功劳,苦劳也是大大的。好么,现在看我老了,好欺负了,竟然这么糟蹋我女儿。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呢!
越想越怒越想越委屈的米思翰,蹭一声就站了起来,憋着个脸,瓮声瓮气道:“皇上日理万机,想必没工夫处理这种芝麻小事。老臣不敢叨扰,自去找太后她老人家做主就是。”
说着扭身就要走,康熙大惊。
就在这时候,李德全捏着嗓子唱到:“简亲王雅尔江阿求见——”
康熙登时眼睛一亮,说道:“叫他进来!”
说完又对米思翰道:“喏,正主儿来了,你女儿的事情,总归是着落在雅尔江阿他儿子身上。”
这皇帝当得真无赖,一下子就把屎盆子扣在别人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