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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湛点了点头,复又道:“你现在也可以带些东西回来给你舅舅,比如东海的珠子,他未必能去那么远。”
越鸣砚一边回答着秦湛的话,一边停在了家门前,他伸出手敲了门。
门内一时无人应答,过了会儿后才传来了一声妇人的叫骂。
匆匆一阵脚步后,有个穿着新衣的男孩子踮着脚拉开了插销开了门,这男童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瞧着生人也不怕,反而朝着越鸣砚叫:“哥哥和姐姐!”
越鸣砚刚想说什么,妇人已闻声而来,她先是连忙把一只脚已经踩上门槛的男童抱起来放在自己身后,方才抬了眼看是谁敲门,她嘀咕着:“什么哥哥姐姐……”
她见到了越鸣砚和秦湛。
秦湛眉目冷清,瞧着便不像好惹的,妇人只敢看了一眼便移开,她看向秦湛身前的越鸣砚。不过十六的少年穿着阆风制式的衣裳,头发用着滴翠的玉冠束起。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新奇的、由金丝固定的水晶片,瞧着价值不知几何,妇人不免多看了两眼。尤其是这少年的气质温和,看着便十分好说话,妇人在犹豫片刻后,开口问道:“请问你们找谁?”
越鸣砚愣了一瞬,秦湛也微抬了眼。
好在越鸣砚很快反应过来,他笑了笑,说了舅舅的名字,在妇人困惑不解的目光下,只说是他的晚辈,将在东海备好的礼给了妇人,便打算离开了。
妇人送走二人,男童还在说着:“哥哥,那是哥哥!”
妇人骂道:“哪个哥哥,你哪里来的哥哥,你娘我为了你做了多少事,你呀,早晚气死我。”
越鸣砚与秦湛走了,直到快要离了三街,秦湛才道:“这也没什么,当你死了,也总好过日后来寻你麻烦。”
越鸣砚笑了笑,他回答秦湛:“舅母虽因生计而赶走了我,但我幼弱之时,抚养我也是真。我道了谢,留了话,不让舅舅担心便也够了。”
“世人匆匆,唯我道长存——师尊,我刚入阆风时曾听引路的师兄如此说过。舅母于我,先王于师尊,是否也是这个意思呢?”
秦湛听着越鸣砚的话,知道他是有些担心自己会因商陆的死而伤感,所以才会这么说。
可她听见这话,想起的却是温晦。
温晦曾说:“世人匆匆,唯我道长存。”可他刚说完却又笑了,对秦湛说:“长不长存倒是不重要,说到底,‘我道’是什么,阿湛,你觉得呢?”
那时候秦湛正陪着他在林子里,温晦刚将猎物烤上,秦湛全副身心都在烤肉上,面对温晦的提问顺口道:“肉吧。”
温晦愣了一瞬,紧接着乐不可支。他伸手揉了揉秦湛的脑袋,笑着告诉她:“是你所喜欢的、要比活着还重要的东西。”
“不知道我们阿湛的道会是什么样呢?”
秦湛想,什么样呢?她的道,是无坚不摧、是一往直前。
是不折。
秦湛道:“倒也并非如此绝对。”
越鸣砚:“……?”
秦湛迈步向前,她说:“说到底,道是什么?都说剑修的道是手中剑,可手中剑如何,仍是你所赋予的、寻来的。说到底,道还是你自己想寻的。”
“世人匆匆未必不可长存,我等求道,寻得也未必是长存。”
越鸣砚看着秦湛,他下意识问:“那是什么?”
秦湛微微一笑,她对越鸣砚道:“是无愧。”
无愧而不折,无愧……方上下求索,似长江奔流而寻,永续不绝。
秦湛笑着问:“不知到你的道会是什么样的。”
燕白插口道:“小越的剑是眠冬,大概和冰清之类的有关吧。”
秦湛倒觉得越鸣砚的性格和冰扯不上什么关系,和清洁大概还可能有点关系,秦湛笑道:“或许未来小越会是正道最无私的剑修也不一定。”
原先的气氛便在燕白和秦湛议论的话中散了个干净。越鸣砚顿了一瞬,看着气息平和的秦湛,眼里也不免有笑意。他跟了上去,却瞥见了巷尾躲着的一个姑娘。
这姑娘衣裳褴褛,见他看了过来,便飞快地跑了。
秦湛也注意到了那女孩,她顿了一瞬,猜或许是越鸣砚看见了她想起当初流浪的自己,便对越鸣砚说:“你去瞧瞧,我在王宫前等你,你记得路吧。”
越鸣砚回了“记得”,秦湛便与燕白先行。
燕白还在说:“小越身上有钱吗?给钱合适吗?会不会被抢啊。”
秦湛回:“小越,燕白让你最好送那女孩子不会被抢的东西。”
燕白:“我可没说!那得多烦啊!”
越鸣砚笑了,他说:“我知道。”
越鸣砚曾经流浪过一段时日,虽然少,却也知道给钱是不合适的。他见那女孩躲进的是巷尾的破庙,也不急着去,先买了些食物,又买了点半旧的衣袍,方才往庙里去。
可他提着东西刚走进去,那女孩子就躲到了一旁。
越鸣砚想了想,对她露出温和的笑容,他说:“我只是给你送点东西,过两日怕是要降雨。夜间寒凉,要是生病了就麻烦了。”
那女孩并未动,直到越鸣砚将所有的东西都放了下来,打算离开了,她才低低说了一句。
“你会笑的呀。”
越鸣砚听见这话猛地回头,那女孩刚出了柱子去够他留下的包裹,越鸣砚这才注意到,这女孩藏在杂乱刘海下的眼睛瞳孔是银色的,极为骇人。
他顿了一瞬,并未靠近,只是远远地问了一句:“……为什么我不会笑?”
秦湛和燕白在宫门前等越鸣砚。
这无疑给了守门的侍卫们极大的压力,秦湛说“没关系我就等个人”,可根本没人敢当她随便等人,又不敢多问,一场惯常的守门,竟然比上阵杀敌还要难。
燕白在一旁哈哈笑,秦湛觉得不该如此为难人,便去了宫门外附近的茶楼坐一坐。她坐在二楼,也能瞧见一楼的场景,并不担心与越鸣砚错过。
燕白点了茶,秦湛坐在窗边喝茶。
忽然街上一阵喧闹,秦湛抬眸瞧了一眼,她首先看到的便是华裳朱羽自天而降。有似仙女般的十六女随着由十六只金翅鸟驾着的车舆而落。宫门前的大道上原就并无什么人,这车落下也未多惊扰百姓,只是苦了守门的人。
守门的人从未见过如此多、更如人般高大的金翅鸟,更不要说随侍着车舆于空中飞来的多位貌美女子。
好在前些日子秦湛来过,虽然架势不如眼前轿子里的这位,但剑主的名字就足够锻炼旁人心脏。守门的侍卫长稳了稳心绪,握着枪上前,大着胆子问了句:“敢问何方仙长?”
为首的红衣女子眉目倩然,她的一双杏眼似明珠般夺人心神。听见侍卫长的问话,她笑了笑,露出酒窝来,恭谨地答曰:“我家主人乃玉凰山主,此来特为先王吊唁。”
侍卫长先没有反应过来,燕白倒是一下子明白了那女子说的话,当下骂道:“朱韶!他怎么跑过来了!不会是知道你在,特意跑来的吧!”
秦湛道;“应该不是,他如果知道我来了,大概不敢来。更何况白术国主也应了我不会将我在此的消息宣扬出去。”
燕白嘀咕:“也许他就和在阆风安插人手一样,也在白术安插了人手了呢?”
秦湛:“……”看来你真的很讨厌朱韶。
秦湛还未说话,王宫前的侍卫已经反应了过来,这些年,玉凰山虽与正道明面上基本达成了和平,但在南境白术国,由着秦湛关系,南境对于朱韶的态度总是十分微妙。
玉凰山的妖主前来为四境一国国主吊唁,想来是何等荣耀。但放在了白术国的身上,却尤为难办了起来。
朱韶是阆风的叛徒,纵是如今不追究了,可秦湛还在国内——他们可不敢触了秦湛的霉头。
为首的姑娘见侍卫久久不放行,笑容不由收了起来,眉间也显出了凌厉,她冷声道:“怎么,先王不允吗?”
随着她话音落下,十六只金翅鸟叫了起来,但但是金翅鸟的叫声,就让周围的凡人们显出难受的神色来。
侍卫尤为着急,可遣去询问国主的人未回,他也不敢让开。剑拔弩张之际,一只手撩开了车架的帘子。
红衣的朱韶探出身来,他抬眼看了一瞬白术王宫,似朱鸿轻瞥。
这怕是白术国第一次见到年轻妖主的真正模样。
朱韶本就俊美,人间难寻。尤其是这些年来他身上原本纨绔的气息早已洗净,变得沉静。他迈下了车舆,红衣似火,面如冠玉,脸上更是毫无不愉骄矜之色。
他神情平和,抬手制止了金翅鸟与侍女,反而纡尊降贵地对侍卫开口道:“我知先王乃吾师至亲,此来并无他意,只为吊唁。我于灵前叩完三首便走,不扰先王平宁。”
人总是会对样貌出众之人宽容许多,加上朱韶表现出的又十分恳切,连周遭的百姓瞧着车舆的表情都有些微微变了,侍卫也更不知所措。
他想了好半晌对朱韶道:“妖主要不去茶楼暂歇?等国主做了决定,我即刻通知妖主。”
随侍的女子们闻言简直大怒:“区区白术国主,简直胆大包天,若非陛下体恤,你当我们会落于你宫门——”
朱韶并未说话,可那女子却忽然不敢再多说了。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朱韶,怕得一个激灵,连忙退下。朱韶对守门的侍卫长颔首:“可。”
侍卫长无疑松了口气。
眼见着朱韶要往茶楼来,燕白骂道:“他有什么脸面去给你舅舅上香啊!”
秦湛未曾答话,从身份而言,朱韶去给商陆吊唁,的确是纡尊降贵得很了。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他对白术国给足了敬重,秦湛也没有理由不允许他入灵前吊唁。
毕竟白术国与玉凰山之间又无实质仇恨,何必因此反倒结下怨气。
朱韶上了二楼,他带来的侍女大部分是守在了楼下,只有两人随侍而上。
朱韶刚过楼梯拐角,就见到了窗边的秦湛。
秦湛略回过眼,瞧见朱韶神情惊极,他甚至连台阶都忘了继续上。
秦湛对燕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