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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遂捻起帕子,离她不远不近,飞快往她脸上擦了几下:“莫哭了,可是县令对你用刑了?”
说道最后一字,他下颌紧绷,丝丝厉色几不可察的一闪而逝。
姜琴娘抽嗒了声,她就是心头太难过,又太委屈,一时没憋忍住失态了。
“没有,”鼻音还很重,可却格外的软糯,“扶风先生,回吧。”
楚辞应了声,摩挲着帕子上的湿润,一时间神色难辨。
赤朱也跟着哭了,她扶着姜琴娘,期期艾艾的说:“大夫人,都是婢子不好,要不是婢子砸那两下,也不会连累夫人。”
姜琴娘拍了拍她的手,脚步虚浮得下了阼阶,慢吞吞往苏府走。
楚辞跟在两人后面,他看着姜琴娘的背影,目光晦暗,脸沿线条冷硬,浑身上下都弥漫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没走出半里路,姜琴娘身子一晃,脚下一个踉跄,人就往前栽倒。
赤朱心神松懈,竟是没反应过来。
楚辞一个箭步冲上去,抬手就拽住了她臂膀:“琴娘?”
姜琴娘脸色很白,白的带着透明,她拉扯嘴角,朝他虚弱地笑了下,露出一点梨涡。
楚辞小心翼翼地扶她站好:“你站稳一些,我去寻座轿子来。”
姜琴娘点了点头,鬓角渗出冷汗,就算是站在五月的艳阳下,她亦觉得背心发冷。
楚辞实在担心,走两步回头,见她半靠在赤朱身上,适才加紧步子,去寻软轿。
好在安仁县虽不大,可还能找着那等供人租赁短用的软轿,楚辞身上没银两,他索性脱了那件鸦青色素面刻丝直裰找间当铺典了,才算雇到软轿。
好一番折腾,待到姜琴娘坐上软轿,已经是两刻钟后。
她在轿中稍作休息,情绪稳定下来,就同走在轿窗边的楚辞将在县衙内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其实,她也不知怎的,便是明白这些事跟楚辞说了也没用,可她不想辜负那份信任。
她想要他晓得,她不是其他人说的那样不守妇道,也没有杀人。
楚辞低笑一声,眉眼有清晰可见的欢喜:“大夫人勿须解释,我也是相信你的,且如你所说,县令大人例行问话,你原原本本地说了,定然是没有确凿的人证物证定罪论处,所以您能归家,大夫人安心不用再害怕了。”
姜琴娘叹息一声,娥眉簇拢,脸上是化不开的愁绪:“先生有所不知,我的名声在县里素来不怎么好,这一回后,怕是更……”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白家也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一直觊觎苏家,这样的机会岂容错过?”
另有宽慰的话,楚辞却是不好现在说,他沉默了会,瞅着坊市街边有卖麻糖的。
白生生的麻糖散发出甜丝丝的香气,上面撒着焦黄的芝麻粒,瞅着就馋人,偏偏小贩还拉长声音不断吆喝着。
他往袖子里摸了摸,雇了软轿后,他全身上下就只剩十文铜板。
他看了愁眉不展的姜琴娘一眼,转脚径直到麻糖摊前:“如何卖的?”
“这位客人,四文一两,祖传手艺,老字号麻糖,味道绝对好!”小贩很会做买卖,一张利嘴能说的人意动。
楚辞将十文铜板递过去:“我就十文,买三两!”
小贩有点为难:“不然客人买个二两?”
楚辞固执:“三两,成还是不成?”
这般站大街上的跟人讨价还价,他也不觉没脸,更不觉得花光这十文会舍不得。
小贩妥协,收了十文钱,手脚麻利地秤了三两,拿油纸包好递过去。
楚辞买好麻糖,再一回头,软轿已经走远了,他大步流星地追上去,然后将麻糖从轿帘递了进去。
“古书有言,心绪不佳之时,当用甜的。”他轻咳道。
姜琴娘展开纸包,三块大小不一的麻糖安安静静地躺在里头,她单手捂嘴,偷偷翘起了嘴角。
须臾,楚辞听软轿里头说:“嗯,很甜。”
姜琴娘用完麻糖,舌尖还泛着甜腻,软轿就停在了苏家大门口。
赤朱掀开软帘,姜琴娘下来就见苏家朱红嵌兽头铜把手的门牖关得严严实实,也不见半个下仆人影或者门房。
姜琴娘心头浮起阴霾,赤朱上前叫门,喊得声音都哑了,可那门牖硬是纹风不动,府里头也安静无声,竟像是没半个人。
还有甚不明白的,古氏这是要将她逐出家门!
姜琴娘苦笑一声,瞬间心灰意冷,自打她进苏家,这两年多来兢兢业业,操持买卖,照顾老小,从来不曾偷懒过一日,到头来却毫无信任可言,落不了半点好。
楚辞
皱起眉头,陡生怒意。
他站侧门前,用力拍了拍,含怒开口:“我是楚辞,开门!”
半刻钟后,侧门吱嘎一声,门房畏畏缩缩地打开了。
楚辞半只脚踏进去,另外一只脚却留在门外,他对姜琴娘说:“大夫人,请。”
姜琴娘想朝他感激的笑笑,可却拉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脸。
她仓皇低头,生怕再晚一息,眼底的湿润就再次滚落下来。
“出去!”
然,冷凝怒喝掷地,仿若冰雹霜雾,冻人肌骨。
姜琴娘初初踏进门槛的脚一顿,迟疑地退了回去。
她抬眼,就见古氏双手杵着拐杖,坐在黑漆圈椅里,法令纹深刻如刀削,面无表情得吓人。
“我苏家,没你这样不守妇道,不遵三从四德的媳妇!”古氏提起拐杖跺了跺,每一下都像是跺在姜琴娘心上,让她好似要死了一般。
“老夫人,”她深呼吸,娇躯微颤,“不管您还认不认我,我还是要说,我没有不守妇道,我也没有不守三从四德,我自问问心无愧,对得起任何人。”
古氏缓缓起身,她被白姑搀扶着,一步一步走到姜琴娘面前,字字诛心的道:“麻雀栖的再高,也当不成凤凰,姜氏,你是什么出身,你是什么经历,你自个清楚!”
姜琴娘摇摇欲坠,苍白的脸上挂着泪珠,可怜极了:“老夫人,你是要逼死我以证清白么?”
古氏唇抿成直线,她定定看着姜琴娘,忽的扬袖挥手——
“啪”重重的一耳光抽了下去!
第11章 我带你走
晃白刺眼的五月艳阳下,古氏面带怒容,深刻的法令纹像是尖刀刻画的,冷漠无情的近乎残忍。
她的手这些年被保养的很好,没有老皮和茧子,甚至指腹间泛着雪色一样的白。
酱色宽袖鼓风扬起,带着猎猎声响,在她扬手的刹那,阴影笼罩,风生厉色。
姜琴娘娇躯一抖,条件反射地偏头闭眼。
电光火石之间,楚辞星目骤然一眯,唇肉紧抿,用迅雷不及掩耳抬手往姜琴娘脸上一挡。
“啪”古氏的那一巴掌抽在楚辞手背,因着力道太大,袖角飞高,打在了姜琴娘眼角。
“唔!”姜琴娘闷哼一声,抬手捂住右眼。
“大夫人,哪里伤到了?”楚辞心头一紧,连忙问道,至于手背上火辣辣的刺疼,却是根本不在意。
姜琴娘没有回答他,她只眼神坚定地注视着古氏。
出人意料的,她不仅没退让,反而往前一步,在众目睽睽之下,果敢无畏地踏进苏家门槛。
并道:“七出之条,我无一触犯,您便是容不下我,也没资格替大公子休了我!”
所谓大公子,便是古氏嫡长子,姜琴娘的第三任亡夫,苏重华的生父!
乍然提及,古氏面色铁青,她扬起拐杖就要二次打来。
“不要打我娘!”软糯的稚子童音猛地响起,比声音更快的,是炮弹一样冲过来的小孩儿。
小孩儿展开双臂,死死地护在姜琴娘面前,绷着肉肉小脸,跟古氏对峙:“祖母不要打我娘!”
这还得了,古氏松了拐杖,却像仇人一样剜着姜琴娘,字字如冰的道:“重华过来,她不是你娘!”
可苏重华就像是认定了姜琴娘,他转身抱住她大腿,扭头望着古氏带着哭腔道:“不要,她就是我娘!她就是我娘!”
姜琴娘心头泛酸,她缓缓蹲身,用力抱紧了苏重华。
然而她眼神却是落在古氏身上:“只要重华认我,大公子就认我,你没有权利赶我!”
古氏喘息两声,最后愤愤瞪着,拂袖而去。
有苏重华挡在中间,她到底还是顾忌一二。
古氏走了,姜琴娘浑身力气都用尽了:“重华,谢谢,谢谢你愿意承认娘亲……”
苏重华年幼懵懂,可小孩儿最是能感受到谁对他才是真心的好。
他拿软乎乎的小肉手笨拙的去摸姜琴娘的脸:“娘亲,不要难过,我会很快长大的,往后孝顺娘亲。”
姜琴娘眼圈泛红,心坎酸胀的一塌糊涂:“没关系,慢一点也没什么,娘亲不难过,有重华娘亲就都不会难过。”
苏重华点了点头,他拽起姜琴娘一根手指头,黏在她身边不离开。
楚辞眸光微动,他瞥了眼微红的手背,又见姜琴娘右眼眼尾有一道红痕。
那红痕有些肿,衔接在水色粼粼的眼梢,楚楚娇弱,我见犹怜,多添几分薄媚,让人想要心疼她一番。
他也确实心疼:“大夫人,你这儿的伤还是赶紧找大夫瞧瞧,莫要留疤了。”
姜琴娘感激地点头,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伸手就想去摸。
楚辞一把抓住她手,认真道:“莫要碰,省的疼。”
姜琴娘愣了下,瞧着两人的手,微微睁大了眸子。
星目深邃,渐次幽深,楚辞沉下心神,静静感受了下掌心里的柔弱无骨。
细细的,小小的,软软的,就像是朵洁白新棉。
在姜琴娘想要抽手之时,他率先松手放开:“累了一天,大夫人先行回院休憩,休憩好了再论其他。”
姜琴娘垂眸,并未多想,毕竟楚辞言行举止光明磊落,一派君子风度,她若多想,便是小人之心了。
姜琴娘让澄琉哄着苏重华去了院子里玩耍,她和楚辞分道,一人去了前院勤勉楼,一人则回了后宅汀兰阁。
一直到日暮时分,换洗休憩了番的姜琴娘才缓过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