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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啊。”
她的手平放在他的耳边。
“我心疼你。”
虫鸟的鸣叫消弥,无论天灾如何肆虐,三月,仍然是一年当中,最晴好温暖的季节。
落花似锦绣,清风跃浮香。
两人相凝沉默。铺天盖地的窦是从前公主府中温柔的回忆,是青州府衙前的那一场雪,那一顿剥尽体面的杖刑。是宋府中纪姜隐忍和柔情,是陆庄的那一场大火,是白水河边,她那令人心痛的决绝。
从开始到最后。无论有多少爱恨情仇,无论隔着多少国仇家恨,一时间之间,好像都消弭在了这座温暖的春山花影之下。
良久,他终于开了口。
“纪姜,对不起。”
久违的坦荡温情。
纪姜背脊一僵,她慌忙仰起头,抑住眼眶中的含泪,喉咙里一阵酸烫。
“别说了,我都明白。宋简,我带你回帝京。”
***
天暗下来,杏园中的风大起来,将才开的杏花吹落一大半。
人们在道旁燃了起无数把火把,火光把整个天边都映红了。
引颈而望的人们相互搀扶立在道旁。
顾仲濂和青娘等人都快急疯了。纪姜来涂乡原本就是他们不曾想到的,然而更令顾仲濂揪心的是,无论他和青娘怎么劝,都拦不住她入山。这一回,顾有悔不再她身边,他只好遣了七八个人跟着她入山,此时天已经黑尽了,一行人却还是没有回来。
顾仲濂举着火把,立在山道旁张望。
青娘知道他心头焦虑,也无法出言宽慰,两个人相互搀倚,直等月上中天,冷光将周遭的物影都映出了鬼魅一般的影子。
突然,遥远的山林中亮起一道火光。
“顾老,欸,顾老,快看啊,好像是跟着那位姑娘入山的人啊。”
顾仲濂欣喜:“快快,快上去看看!”
人们举着火把拥过去。不多时,前面跑回来一个人,兴高采烈地边跑边道:“顾老,大喜啊,他们找到宋大人了,宋大人还活着啊!”
“好好……那那位姑娘呢。”
“也回来了,姑娘只是手上受了些伤。”
到底还是纪姜,找到了宋简。
青娘闻言,忙双手何十,念了一声佛:“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正说着,那边已经扶着人过来,宋简受了重伤,身子虚弱,经不住这一路的折,意识早已迷离,人们撑着他的肩膀,慢慢地将他带到了道旁。
顾仲濂望向跟在人群后的纪姜。她那身青白色的襦裙已经山中的泥泞玷污的脏乱,手臂上部知道被什么东西划拉出了一个大口子,她也没有在意,仍由血水混着汗水红了整条袖子。
鬓发已经散乱了。银簪也不知道落到了什么地方。她索性用自己裙带将长发束在肩后。一深一浅地走在人群的后面。
“殿下受苦了。”
纪将在他面前站住脚步,她解开头上的裙带,以手为梳,重新理整着散乱的长发。
“我没事,宋简身上有伤……乡里……还有大夫吗?”
顾仲濂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举着火把的人:“没有了,乡中疫症死了很多人,大夫……也都染病死了。”
纪姜垂下眼睛:“没事。顾老,让大家撑住,顾有悔去寻林舒由和楼鼎显了,如今寻到了水源,只要大家能再撑一段时间,就一定会有转机的。只是如今他伤得太重了……”
顾仲濂看向宋简。
“殿下……是如何找到他的。我们前前后后,也遣了很多人入山去找,都是无功而返……”
旁边一个跟着去寻人的人道:“是啊,那个地方是河谷的一处洼地,上面被乌桕树遮挡了个严严实实,我们也在那个地方寻摸过很多次,但都没有发现下面的那个洼地。姑娘是怎么知道,大人会坠在那个地方。”
纪姜垂下头去,望向宋简的手腕,那一串沉香珠串三绕在他的手腕上,葫芦样的乾坤珠已经被磕碎了。只留下褐色的绳结。
“靠它。谢天谢地。这个人不曾把它摘下来。”
众人的目光都落向那串沉香珠串。
顾仲濂是认识这块沉香的。
那是多年以前,纪姜送给宋简的一样生辰之礼,那一年供给宫廷里的沉香木中,通共就出了这么一块油纹上佳的白奇楠木的老料。纪姜将这一块老料取回来,打磨成珠送给宋简。沉香的味道沉厚,经年而香味愈加深重。
那也是纪姜成婚之后,送给宋简唯一的一样东西。宋家灭族以后,这么多年无论有多么恨纪姜,他都一支不肯将它解下来。
纪姜香品一道的行家。也是啊,这世上除了她,当真再也没有人能寻到它与它的主人。
第91章 真假
月上松枝头。
纪姜靠着篱墙坐着, 宋简的头枕在她的膝上, 杏花醉人的香气萦绕在旁,屋中点着一盏豆儿大的光, 宋简睁开眼睛,只能看见纪姜隐隐约约的轮廓。
“醒了?”
温凉的手指拂开他额前的湿润发。
纪姜低垂下眼眸。她洗了脸,长发也柔顺地被一根发带束着。虽一身朴素, 却依旧整洁讲究。她前面的柴扉半开着, 轻暖的风推摇着门咿呀咿呀,轻轻作响。她裙摆上的柔纱不时飘扬起来,拂扫着地上干草和枯枝, 衬得她像一朵夜中悄然而放的白蕊昙花。
宋侧翻了个身。“还没有睡得足够。”
身上可见的伤口已经被简但地上过药了,梦中不觉,醒时却辣疼得厉害。他忍不住偶尔一阵抽颤。纪姜握着他的手。在他耳畔轻声道:“将过三更天,再睡会儿吧, 我守着你。”
宋简却摇头。
“你离开我快两年了,我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
“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
“明白帝京这一年,你战战兢兢, 如履薄冰。”
他不禁咳了一声:“都说我权倾朝野,要走我父亲的老路了, 想不到,还能在你这里, 得到这样八个字……”
笑声中伴着苦涩的咳喘,他抬手摁了摁喉咙。
“从前睡不好,如今, 你在我身边,反而不舍得睡过去。你还会走吗,你若不走,我就再睡会儿,你若还要走。我就和你说会儿话。”
“不走。 ”
她将一件旧衣叠作枕头,轻轻托起宋简的头垫下去。
“我是来寻你的。”
他像是得到了什么安慰似的闭上了眼睛,外面暗淡的火把,零落得散在夜幕中。空中却有一片无比璀璨的繁星。山野中天压得很低,月亮绕出远处的松林,月光浩荡倾泻,把一切人物都拖拉出了纤常的影子。
宋简的呼吸平匀,闭着眼睛却没有真的睡去。”
“纪姜。”
“嗯。”
“你还记得当年在帝京城临别时,你我之间说过的话吗?”
“记得。”
纪姜靠着竹篱墙,历经洪水之后粘腻冰冷的墙体,似乎能将周身的知觉,都带回几年前帝京城的那场大雪之中。她低眸望着枕在自己膝上的男人。
“我记得你问我,三年恩情今日断否。我回答你,不断,然纪姜先是大齐公主,后为宋简之妻。”
她说着,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最后啊,你问了我一如同谶语一般的话。你问我,若有一日,我为庶人呢。”
宋简也笑了一声:“是吗?那个时候的我,竟如此恶毒。”
纪姜摇了摇头:“我一直很想将那一日都忘了,直到在帝京看到你写给朝廷那本要贬我为庶人奏书时,我才想起你最后的那个问题。”
她垂下眼睛,望着宋简微红的耳廓。
“那时候,我在想,分别的那两年,你一定每一日每一夜都在恨我。”
“嗯,恨你,也很想你。只是,我一向自负,前一样可酣畅淋漓,后一样,不肯对人对己言明罢了。那个时候,我恨你为了朝廷,牺牲掉我宋家满门,我很想看一看,失去公主尊位的纪姜,会沦落到什么地步。”
纪姜的声音很柔,温暖的鼻息摩挲着宋简的耳廓。
“那我因该没有让爷失望。”
她突然换了一个称谓,这一声“爷”可当真是久违了。
宋简摇了摇头,他侧过身子,头靠在了纪姜的小腹上。
“你在笑我吗?纪姜。”
“没有,相反,我很庆幸,你把我从帝京拽到了你的身边。宋家灭门之后,我也不曾有过一夜的好眠,母后心疼我亲手毁了自己的归宿,我却觉得,我不值得这份心疼。父皇在的时候,偶尔会个我讲佛经,他那个人,懦弱,过去什么都听你父亲的,后来什么都听母后和顾仲濂的,但他是一个极温柔的好人。他让我坐在他身边,跟我讲因果,讲轮回。讲轮回,讲恩怨相偿……”
说至这里,她的声音轻柔,目光若月下清潭里得水,漾着柔软波光。
“宋简,你若从此放弃了我,与我再不相见,我的余生,也再也不会过好。对于我而言,我一生都行得规规矩矩,陆以芳从前告诉我,我是大齐江山图上的一丛花,我这一生不能有脏污,不能有过错。我一向也都是这样做的,因此,当我手染血污之后,我真的很难放过自己。”
“你……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纪姜,若我是当年的你,也许会做一个天下的罪人。”
他们似乎从来没有这样透彻地把剖白在彼此的面前。
千疮百孔,同样破碎的两颗心终于在涂乡温暖的春夜星空下伸出柔软地触角,去抓扯,揉搅。
“不过,那是我,不是你。我所认识的纪姜啊,一直有一颗玲珑,又悲悯万民的心。是我被仇恨蒙蔽,才将折可心伤得支离破碎,如今恶果自食,岂料,你仍肯垂青,关顾我这个臣民。”
纪姜弯下腰来,温润的唇面贴着他的额头,落下一个清浅的吻。
“宋简,你从来都不是我的臣民,你是我纪姜这一生的倚仗,如今,就算你还要把公主尊位还给我,我也不想再要了。”
她直起腰来,稍稍屈了些膝盖,好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如果没有青州府衙前的那一场刑杖,没有府牢的牢狱生活。我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