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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凭安慰他:“你慢慢吃,不急,今天不回去。”
拓拔宏看她脸色,有点生气,一脸乖巧劝慰说:“妈妈,你别生气,他们只是想让我回东宫去念书,不是诚心跟你过不去的。”
冯凭很惊讶,感觉几个月不见,宏儿长大了很多。她奇怪道:“你怎么学会说这个话的?谁教你的?”
宏儿说:“是师傅教的。”
冯凭点点头,心说,这孩子也太早熟了,聪明的让人吃惊。自己错过了他几个月将近半年的成长,都有点跟不上了。
“咱们吃饭吧。”
宏儿不安地说:“妈妈,要不你让人去跟刘师傅他们说一声,让他们先回去不要等我,我一会回去。或者请他们来殿里坐着等,不要在外面站着了。”
冯凭说:“这又是谁教你的?”
宏儿说:“也是师傅教的。”
冯凭皱着眉,心里不大高兴。这世间的道理,她总希望由自己亲自教给宏儿,不希望由别人来教。不过看宏儿这样懂事,他那师傅应该还不差,冯凭只得勉为其难将两位东宫官僚都请了进来。
太子少保刘慈,东宫詹氏卞和,一齐立在殿中,向太后太子请安。冯凭面带倦色道:“你们都先回去吧,太子在我这里,还怕我吃了他吗?宏儿同我多月未见了,好不容易见一面,今天我们娘儿俩要一块亲热亲热,多说会话。”
这二位面面相觑,暗暗交换了一下眼神,刘慈说:“臣是担心,太子近日每日都有功课,怕留在太后这里,耽误了学业。且皇上任命太子监国,朝中的事情还要太子拿主意,东宫暂离不得。再过一个多时辰,高傅要进宫给太子授课了。”
冯凭道:“朝中多大的事情,要太子拿主意,你们自己商量着拿就是了。这太子监国什么意思,你们还不懂吗?他还真能监国理政了?”
刘慈说:“话虽如此,可太子总不好不在场。我们总得告诉太子知道。”
冯凭打断道:“行了二位,我明白你们的苦心。今天是第一天,让他休息休息吧,天天这么折腾,他这么小,怎么受得了。今天在我这里,明天我把他送回东宫去。要不这么着,以后白天他到东宫去读书,跟你们监国理政,晚上再把他接到永寿宫这边来睡觉休息。这样也不难为你们,我也能见着他。”
刘慈跟卞和就再度交换眼神。太后话说的这样,确实也无可反对,刘慈只得道:“那一会高大人进宫来?”
冯凭说:“高盛一会进宫,让他到我这里来,有什么事我跟他说,你们今日就回去歇着吧。”
将刘、卞二人俱打发走了。
第101章 恨他
擦过嘴, 漱了口,食案撤下去,宏儿眼皮困倦地耷拉下来, 说:“妈妈, 我困了。”
冯凭说:“那睡一会吧。”
宏儿说:“我要和你一起睡。”
冯凭将枕头垫高一点, 抱着他靠在怀里,哄他:“睡吧。”宏儿闭着眼睛, 手摸到她胸口。他还小,还恋奶,总是要摸着她的胸口才会睡觉。
宏儿全身都是肉滚滚的, 抱起来有股淡淡的奶香气, 四肢格外柔软。
冯凭心想:他是拓拔家的孩子。
李益已经碾作尘泥了, 她却还在这里疼爱抚育着拓拔家的孩子。她感觉很对不起他。
她同杀了他的凶手在一起,欢欢乐乐好似一家人, 他在地下该是多么的失望呢?
她对不起他。
可是她要活着。要活着,只能如此强颜欢笑, 要活着,就必须忍耐, 接受现实。宏儿是她唯一的指望, 她不能放手。
她要抓住宏儿。
宏儿乖巧。但越是乖巧, 她心里越是有种说不出的失望。小狼狗,养的再亲热,它血管里还是狼的血液,早晚也会变成狼。不是亲生的崽子, 总归是不一样的,更何况她杀了他的母亲。
总有一天他会长大,会恨她,忽然冲自己龇起獠牙,要给他那死鬼母亲报仇。人都是这样的,不管自己的养父母对他有多好,等他长大了,却总想寻找自己的生母,追根溯源。她想:她不会等到那一天的,不会再培养另一个拓拔泓,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她就先下手为强,亲手掐死这个孽障。
一个时辰之后,高盛来了,在外面求见,宏儿已经睡着,冯凭也就下了床来召见他。一番君臣免礼过后,高盛落了坐。
高盛精神瞧着还健朗,冯凭关心了他一番饮食,心中盼着他要活到长命百岁才好。
谈起宏儿读书的事,冯凭说,要让宏儿白日去东宫,晚上回永寿宫,高盛也点了头。冯凭问:“宏儿最近学习读书如何?”
高盛说:“太子殿下很向学,读书十分认真,倒是个好苗子。”
像两个许久未见的老熟人似的,冯凭和他宫里宫外,朝堂野下的聊了许多闲话。倒没什么重要的内容,只是吃喝拉撒,孩子读书。朝廷大事,她倒是事不关己,不爱理会的态度。高盛也是兢兢业业做好自己分内事,教育太子,对冯凭和拓拔泓之间的事,绝不过问。
高盛离去后,冯凭再睡不着,便来到鸟架子前,继续喂鸟。
李益,李益。
她脑子里总是回想这个名字。
拓拔泓不在了。
她忽然想,她兴许可以出宫,去看看他的墓,同他说说话。她叫来杨信询问此事。
杨信说:“去倒是能去,只是路有点远,这一来一回,怕是要花费大半天时间。这会已经是下午了,夜里回来城门都闭了。”
杨信建议她:“今日太子也在,娘娘不如陪一陪太子,臣今晚打点车马,明日一早,便陪娘娘上山,时间充足,也免得来去匆匆。这会去太着急了,去了也做不了什么。”
冯凭想他说的有理,便应了。
她有点累了。
她身子并未完全恢复,但凡起坐一会,走动几步,便容易累。
上午不过见了几个人,说了几句话,这会便有点头昏脑涨的,腰背酸疼,四肢无力。这种现状让她很难受,她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是个病秧子了。
她回到床上,抱着宏儿,想接着休息。头挨着枕不一会,就睡着了。
她的睡,更确切的说,是昏迷。因为她每天大半时间都在睡,人没有那么多的睡眠。而她在睡醒之后,并没有感到精力充沛,身体恢复,反而是感觉异常疲惫。
黄昏时间,冯凭带着宏儿,到御花园里走了一遭,瞧了瞧春天景色。许多花儿都开了,景色十分好。然而也单单只是好,无甚特别,都是看腻了的。她有点向往江南的烟柳和荷塘,洛阳城外的碧波万顷。她越来越不喜欢平城,这地方,枯燥乏味,不是冷就是热。
那时有众妃嫔在,又有大臣进宫来说话,都围绕着太子和太后,气氛竟有几分热闹。拓拔泓走了,冯凭感觉浑身从内到外的郁气一扫而空。不知道他这回要出去多久,冯凭盼望着,他永远不要回来才好。
晚上,宏儿留在宫中,陪冯凭一块用饭。
宏儿从不娇气,冯凭让他早早学习自己穿衣服,自己吃饭。冯凭说,男子汉,吃饭穿衣的事,得自己动手,不能连这种小事都学不会,还假手于人。皇帝要治国理政,掌管天下,要知道百姓疾苦。如果连吃饭穿衣都假借人手,又怎么可能会去关心陇亩,柴米贵贱。宏儿对她的话,总是牢记在心,一言一行都按她教的做。吃完饭,冯凭看他小小一个人在那自己拿香膏搓洗小手,就是不要人帮忙,心里又甚怜甚爱。
他将香膏抹到冯凭手上,拿小手搓她的手,专心致志地:“我们一起洗。”
冯凭将他抱上床,换了衣服,将他小肉身子搂在怀里。今夜是个难得的夜晚,她已经将近半年没有这样轻松的休息了。
她睡的很熟,梦中感觉到有熟悉温暖的气息,不似之前那样冰冷。
次日天未亮,冯凭便醒了,宏儿要去读书,她要出宫一趟。她给宏儿梳洗穿戴好,早膳送上来,用了早膳,外面已经有东宫的官员候着,冯凭让内侍陪着送他去东宫。临出门时,宏儿向她拜别:“太后,儿臣去了,晚上回来再向太后请安。”
膝下有儿初长成。
她目送他离去,一身怅惘,满怀萧瑟。
杨信进殿来告诉她:“车马随从都打点好了,一会咱们坐马车出去。今早上雾有点大,天有点冷,要多穿点。晚上可能要下雨,咱们早点去早点回。”
冯凭略微梳妆,挽了发髻,换了出门的衣服。杨信给她系上了一件银红色夹层的锦缎披风,头上戴了帷帽,薄纱挡着脸,免得被人认出。杨信也换上便服,又带了两个同样便服,身强力壮的亲信,便扶着冯凭出宫上了马车。
马车不走前宫门,走后宫门,走的是宫中运煤炭的那条道,一路出去倒是畅通无阻。两个随从一个赶车,一个坐在外面,杨信在车里面陪同。车轮轱辘着向前,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坟茔只是个小土丘,上立了座矮矮的石碑,刻了个名字。土是新土,想是几个月前刚垒的,冻了一冬了,直到开春,上面才长出了不少嫩嫩的野草。野牵牛的藤蔓蔓生过来,看起来十分荒凉萧条。寒风之中,草木十分稀疏,一个人影也无。
杨信看她一路平静,以为她是已经放下了,直到看到那坟茔,还有墓碑上的名字。
李益之墓。
无比熟悉亲切的名字,此时此刻却刻在墓碑上了。闻之则喜,见之则欢的那个人,却已经埋入了泥土中。再不见他的音容与笑貌。
她走到坟前,神色已经变了,脸色凄怆,两眼含泪。她曲膝跪坐下,手抚了抚坟前新栽种不久的那一株翠柏。小小的树苗,像三尺幼童那么高,瑟瑟地立在寒风中。她手颤颤的,又抓起一把坟上的泥土,冰冷而潮湿的触感,一下子凉到了心里去。四野蒿草微苦的气息进入鼻端。
她将那把泥土放回坟头,手抚着那微隆的小土丘,脸贴上去,骤然间泪流满面,失声痛哭。
我要给他报仇!
她心想:我要给他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