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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凤霞的话,我想笑却笑不出来,想到原先家里四个人,家珍一走就等于是削掉了一个角,况且家珍肚里还怀着孩子,我就对凤霞说:
〃等你娘回来了,就会有五个角了。〃
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变卖光了以后,我娘就常常领着凤霞去挖野菜,我娘挎着篮子小脚一扭一扭地走去,她走得还没有凤霞快。她头发都白了,却要学着去干从没干过的体力活。
看着我娘拉着凤霞看一步走一步,那小心的样子让我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我想想再不能像从前那样过日子了,我得养活我娘和凤霞。我就和娘商量着到城里亲友那里去借点钱,开个小铺子,我娘听了这话一声不吭,她是舍不得离开这里,人上了年纪都这样,都不愿动地方。我就对娘说:
〃如今屋子和地都是龙二的了,家安在这里跟安在别处也一样。〃
我娘听了这话,过了半晌才说:
〃你爹的坟还在这里。〃
我娘一句话就让我不敢再想别的主意了,我想来想去只好去找龙二。
龙二成了这里的地主,常常穿着丝绸衣衫,右手拿着茶壶在田埂上走来走去,神气得很。镶着两颗大金牙的嘴总是咧开笑着,有时骂看着不顺眼的佃户时也咧着嘴,我起先还以为他对人亲热,慢慢地就知道他是要别人都看到他的金牙。
龙二遇到我还算客气,常笑嘻嘻地说:
〃福贵,到我家来喝壶茶吧。〃
我一直没去龙二家是怕自己心里发酸,我两脚一落地就住在那幢屋子里了,如今那屋子是龙二的家,你想想我心里是什么滋味。
其实人落到那种地步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我算是应了人穷志短那句古话了。那天我去找龙二时,龙二坐在我家客厅的太师椅子里,两条腿搁在凳子上,一手拿茶壶一手拿着扇子,看到我走进来,龙二咧嘴笑道:
〃是福贵,自己找把凳子坐吧。〃
他躺在太师椅里动都没动,我也就不指望他泡壶茶给我喝。我坐下后龙二说:
〃福贵,你是来找我借钱的吧?〃
我还没说不是,他就往下说道:
〃按理说我也该借几个钱给你,俗话说是救急不救穷,我啊,只能救你的急,不会救你的穷。〃
我点点头说:〃我想租几亩田。〃
龙二听后笑眯眯地问:
〃你要租几亩?〃
我说:〃租五亩。〃
〃五亩?〃龙二眉毛往上吊了吊,问:〃你这身体能行吗?〃
我说:〃练练就行了。〃
他想一想说:〃我们是老相识了,我给你五亩好田。〃
龙二还是讲点交情的,他真给了我五亩好田。我一个人种五亩地,差点没累死。我从没干过农活,学着村里人的样子干活,别说有多慢了。看得见的时候我都在田里,到了天黑,只要有月光,我还要下地。庄稼得赶上季节,错过一个季节就全错过啦。到那时别说是养活一家人,就是龙二的租粮也交不起。俗话说是笨鸟先飞,我还得笨鸟多飞。
我娘心疼我,也跟着我下地干活,她一大把年纪了,脚又不方便,身体弯下去才一会儿工夫就直不起来了,常常是一屁股坐在了田里。我对她说:
〃娘,你赶紧回去吧。〃
我娘摇摇头说:〃四只手总比两只手强。〃
我说:〃你要是累成病,那就一只手都没了,我还得照料你。〃
我娘听了这话,才慢慢回到田埂上坐下,和凤霞呆在一起。凤霞是天天坐在田埂上陪我,她采了很多花放在腿边,一朵一朵举起来问我叫什么花,我哪知道是什么花,就说:
〃问你奶奶去。〃
我娘坐到田埂上,看到我用锄头就常喊:
〃留神别砍了脚。〃
我用镰刀时,她更不放心,时时说:
〃福贵,别把手割破了。〃
我娘老是在一旁提醒也不管用,活太多,我得快干,一快就免不了砍了脚割破手。手脚一出血,可把我娘心疼坏了,扭着小脚跑过来,捏一块烂泥巴堵住出血的地方,嘴里一个劲儿地数落我,一说得说半晌,我还不能回嘴,要不她眼泪都会掉出来。
我娘常说地里的泥是最养人的,不光是长庄稼,还能治病。那么多年下来,我身上那儿弄破了,都往上贴一块湿泥巴。我娘说得对,不能小看那些烂泥巴,那可是治百病的。
人要是累得整天没力气,就不会去乱想了。租了龙二的田以后,我一挨到床就呼呼地睡去,根本没工夫去想别的什么。说起来日子过得又苦又累,我心里反倒踏实了。我想着我们徐家也算是有一只小(又鸟)了,照我这么干下去,过不了几年小(又鸟)就会变成鹅,徐家总有一天会重新发起来的。
从那以后,我是再没穿过绸衣了,我穿的粗布衣服是我娘亲手织的布,刚穿上那阵子觉得不自在,身上的肉被磨来磨去,日子一久也就舒坦了。前几天村里的王喜死了,王喜是我家从前的佃户,比我大两岁,他死前嘱咐儿子把他的旧绸衣送给我,他一直没忘记我从前是少爷,他是想让我死之前穿上绸衣风光风光。我啊,对不起王喜的一片好心,那件绸衣我往身上一穿就赶紧脱了下来,那个难受啊,滑溜溜的像是穿上了鼻涕做的衣服。
那么过了三个来月,长根来了,就是我家的雇工。那天我正在地里干活,我娘和凤霞坐在田埂上。长根拄着一根枯树枝,破衣褴衫地走过来,手里挎着那个包裹,还拿一只缺了口的碗,他成了个叫花子。是凤霞先看到他,凤霞站起来叫着他喊:
〃长根,长根。〃
我娘一看到是从小在我家长大的长根,赶紧迎了上去,长根抹着眼泪说:
〃太太,我想少爷和凤霞,就回来看一眼。〃
长根走到田间,看到我穿着粗布衣服满身是泥,呜呜地哭,说道:
〃少爷,你怎么成这样子了。〃
我输光家产以后,最苦的就是长根了。长根替我家干了一辈子,按规矩老了就该由我家养起来。可我家一破落,他也只好离开,只能要饭过日子。
看到长根回来时的模样,我心里一阵发酸,小时候他整天背着我走东逛西,我长大后也从没把他放在眼里。没想到他还回来看我们,我问长根:
〃你还好吧?〃
长根擦擦眼睛说:〃还好。〃
我问:〃还没找到雇你的人家?〃
长根摇摇头说:〃我这么老了,谁家会雇我?〃
听了这话,我眼泪都要掉出来了。长根却不觉得自己苦,他还为我哭,说道:
〃少爷,你哪受得起这种苦。〃
那天晚上,长根在我家茅屋里过的。我和娘商量着把长根留在家里,这样一来*兆踊岣*苦,我对娘说:
〃苦也要把他留下,我们每人剩两口饭也就养活他了。〃
我娘点点头说:〃长根这么好的心肠。〃
第二天早晨,我对长根说:
〃长根,你一回来就好了,我正缺一个帮手,往后你就住在这里吧。〃
长根听后看着我笑,笑着笑着眼泪掉了出来,他说:
〃少爷,我没有帮你的力气了,有你这份心意我就够了。〃说完长根就要走,我和娘死活拦不住他,他说:
〃你们别拦我了,往后我还要来看你们。〃
长根那天走后,还来过一次,那次他给凤霞带来一根扎头发的红绸,是他捡来的,洗干净后放在胸口专门来送给凤霞。长根那次走后,我就再没有见到他了。
我租了龙二的田,就是他的佃户了,便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叫他龙二,得叫他龙老爷,起先龙二听我这么叫,总是摆摆手说:
〃福贵,你我之间不必多礼。〃
时间一久他也习惯了,我在地里干活时,他常会走过来说几句话。有一次我正割着稻子,凤霞跟在后面捡稻穗,龙二一摇一摆走过来,对我说:
〃福贵,我收山啦,往后再也不去赌啦。赌场无赢家,我是见好就收,免得日后也落到你这种地步。〃
我向龙二哈哈腰,恭敬地说:
〃是龙老爷。〃
龙二指指凤霞,问道:
〃这是你的崽子吗?〃
我又哈哈腰,说一声:
〃是,龙老爷。〃
我看到凤霞站在那里,手里拿着稻穗,直愣愣地盯着龙二看,就赶紧对她说:
〃凤霞,快向龙老爷行礼。〃
凤霞也学我的样子向龙二哈哈腰,说道:
〃是,龙老爷。〃
我时常惦记着家珍,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家珍走后两个多月,托人捎来了一个口信,说是生啦,生了个儿子出来,我丈人给取了个名字叫有庆。我娘悄悄问捎话的人:
〃有庆姓什么?〃
那人说:〃姓徐呀。〃
那时我在田里,我娘扭着小脚急匆匆地跑来告诉我,她话没说完,就擦起了眼泪。我一听说家珍给我生了个儿子,扔了手里的锄头就要往城里跑,跑出了十来步,我不敢跑了,想想我这么进城去看家珍她们母子,我丈人怕是连门槛都不让我跨进去。我就对娘说:
〃娘,你赶紧收拾收拾,去看看家珍她们。〃
我娘也一遍遍说着要进城去看孙子,可过了几天她也没动身,我又不好催她。按我们这里的习俗,家珍是被她娘家的人硬给接走的,也应该由她娘家的人送回来。我娘对我说:
〃有庆姓了徐,家珍也就马上要回来了。〃
她又说:〃家珍现在身体虚,还是呆在城里好。家珍要好好补一补。〃
家珍是在有庆半岁的时候回来的。她来的时候没有坐轿子,她将有庆放在身后的一个包裹里,走了十多里路回来的。
有庆闭着眼睛,小脑袋靠在他娘肩膀上一摇一摇回来认我这个爹了。
家珍穿着水红的旗袍,手挽一个蓝底白花的包裹,漂漂亮亮地回来了。路两旁的油菜花开的金黄金黄,蜜蜂嗡嗡叫着飞来飞去。家珍走到我家茅屋门口,没有一下子走进去,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看着我娘。
我娘在屋里坐着编草鞋,她抬起头来后看到一个漂亮的女人站在门口,家珍的身体挡住了光线,身体闪闪发亮。我娘没有认出来是家珍,也没有看到家珍身后的有庆。我娘问她:
〃是谁家的小姐,你找谁呀?〃
家珍听后格格笑起来,说道:
〃是我,我是家珍。〃
当时我和凤霞在田里,凤霞坐在田埂上看着我干活,我听到有个声音喊我,声音像我娘,也有些不像,我问凤霞:
〃谁在喊?〃
凤霞转过身去看一看说:
〃是奶奶。〃
我直起身体,看到我娘站在茅屋门口弯着腰在使劲喊我,穿水红旗袍的家珍抱着有庆站在一旁。凤霞一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