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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当我们知道,天大地大,地球上有泱泱之众,愿意对自己好的人屈指可数之后,更不能浪费一个人对自己的好。
恍恍惚惚,凌励知道自己被送上一辆车,去到一个看上去满地瓦砾、乱七八糟的地方,没关系,他的心境比这里更破败荒凉。他应该看过一些病人,会帮一些人搬东西。至于为什么做这些,他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处,周围都有些什么人,更不知自己几时吃过、睡过,他好像一直沉在一个黑暗的地方,懒得听,懒得看,沉沉睡着。那里没有时间,没有光亮,直到暗夜里逐渐显示出简明的轮廓。她穿一袭白裙,干净又清透的样子,站在楼顶上和一个男人在说话,那男人是罗世哲,面色阴鸷冰冷,不知哪里与简明一言不合,抬手把简明推下楼。凌励似浮在半空中,见他的简明从楼顶白蝴蝶般飘坠下去,他想伸手去抓,却浑身无力,怎么使劲都抓不住,眼睁睁看到鲜血飞溅。凌励惊得魂飞魄散,像是心梗发作般,胸口痛得他呼吸几欲停顿,终于狂呼着,骇怕中醒来,一身冷汗,大口喘气,懵懵懂懂中,看真切所处环境。
这似乎是半夜时间,他独自睡在活动板房中的一张简易行军床上,床头点盏夜灯,放着饼干和水,还有他的手机。凌励捂着痛得从梦里延伸到梦外的胸口,抓起手机,熟门熟路地拨通简明电话。对方很快接听,微微颤抖,兴奋,依旧软软糯糯,清清甜甜,如块冰糖入水般,美好得能令人融化的声音,唤他名字:“阿励,是你吗?阿励……”只这一声,凌励眼泪夺眶而出,他想她,想她在他怀抱中的温软,想她跟他撒娇发嗲时的甜美,更想她的善良、宽容、柔韧和坚强。他需要她,时时刻刻,可是她还在吗?凌励仍处于混沌不清的状态,端着不比一坨糨糊更强的脑袋,是那么急切和焦躁,“简明,简明,你没答应罗世哲吧?你们在一起了吗?”凌励死死抓着电话,喊,“简明,你听我说,他会害你的,他不可信,你千万别答应他什么。”
手机那头,是简明的沉默,沉默到凌励以为自己是在跟空气说话,试着再喊喊:“简明!简明!还在吗?”
“我还在。”简明激愤,仍然颤抖的声音,却不再兴奋,而是委屈,“阿励,你是清醒的吗?,,就像疯子一般都会说我没疯,醉鬼都会说我没醉,凌家二爷特肯定的:“我是清醒的,百分百清醒的。”
简明道:“很好,你去死吧。”随即,电话断线。
凌励对着只剩忙音的电话喊了好多声简明,确定自己是傲无用功后,放弃。他盯着半明半暗的灯光,手机上显示的日期分秒,惊诧,怎么了?时间,已距他上一次记得的数字有一个月那么长了。按照计划,他和简明现在应该在位于澳大利亚某个水清沙幼、珊瑚礁成群的岛上度假,享受他们的蜜月。天啊,他们的婚礼没有如期举行?他逃婚了?简明恨他了吧?那现在他在哪里?
凌励打开门走出去,前面一栋活动板房的墙面上贴着大幅横幅,这是奔赴灾区的医疗队,就是应该唐雅妍师姐参加的医疗队,现在是凌晨五点多,四处空荡荡,悄无人声,不远处有值夜的武警路过。天气很冷,凌励进屋,找到椅背上搭着的,他惯穿的羽绒外套,屋里所用之物,也都是他惯用的,倒像是自己整理的出门行李那般齐全。但他真的记不得,自己收拾过行李,更不记得自己答应唐雅妍出来参加医疗队。
裹紧外套,凌励站在活动板房外,抬头,深蓝色的天幕中闪着几颗碎星,这里远离大城市的喧嚣,空气冷而清新。凌励在门口一张由破木条横七竖八钉起来的矮凳上坐下,望着天边云缝里逐渐透出的微蒙晨光,慢慢想起一些事情:方楠死了,她死前,他跟她说过一些绝情的话。她要他记住她,给他写过一封很长的遗书,之后的事情,不太记得。他是怎样离开简明和冬冬,抛弃婚礼,浑浑噩噩过了一个多月,再给妻子打了刚才那个电话?凌励握着他的手机,竟电量充足,是谁如此细心犄他照顾得如此周到?
再过不久,天色更亮一点,不知从哪间板房里出来个小孩儿,七八岁模样,一个人溜达,时不时瞅瞅凌励,凌励就对他笑笑,那应该算笑吧?就是牵动了一下皮肉。那孩子走过来,说:“傻大个儿,你今天还是不想说话吗?”
傻大个儿?凌励又想笑了,很温和,“今天想说话了。”问那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这么早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呢?”
“我叫祁连,这么早起来是想看爸爸妈妈回来没有。”
“爸爸妈妈去哪儿了?怎么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爸妈可能被泥石流冲走了吧。我猜他们回不来了……”
凌励沉默,他的应激性还处于半睡眠状态,没反应到这里是灾区,有些问题问出来显得太残忍。因这孩子的出现,凌励想起儿子冬冬,不知他现在怎样。无限懊悔,因为一时打击而忘记照顾冬冬,太不负责任了。握住那孩子一只手,“饿不饿?我屋里有饼干……”把饼干都给祁连,叮嘱他别到处乱跑,瞅着那孩子回去后,凌励拿起手机,拨电话给冬冬,他本来想拨家里座机的,不过,总是有种情怯之意,是那么不自信。他真的很担心,老婆孩子还在阿励的窝里吗?
可能太早了,冬冬在睡觉,铃声响了很久才接听,仍有点迷糊,“爸?你那儿终于有信号了?”冬冬带点泪意的动静,“爸,我可想你了。”
那声亲密如昔的“爸”叫得凌励心窝甜透,也因着这一声呼唤,凌励觉得自己彻底回到这个与他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世界,压抑几许激动,“冬冬,你和妈妈好吗?”
“我现在很好,和亲爸还有姑姑一起回奶奶家了。我一放寒假,就被爸爸和姑姑接来,他们说奶奶很想见我。”冬冬没什么条理顺序地和凌励念叨,“奶奶生病,躺在床上,每天都要骂大伯父和大伯母,半夜还要吃东西。可是大伯母家有个堂姐,她很好,跟我玩儿,还和我一起放烟花……”
冬冬跟罗世哲回去看罗老太太?那简明呢?凌励赶紧问:“冬冬,你回去看奶奶,妈妈呢?”
“妈妈还在家里啊,姥姥到我们家了,妈妈跟姥姥在一起。”冬冬是说我们家,凌励狠狠地松口气,还好,他的窝里,简明还在。忙又问:“你离开的时候,妈妈还好吗?”
“挺好的,在想你啊。爸,我们都好想你,妈妈想你想哭过好几回……”
凌励一颗心总算落地,好像力气用尽了似的,浑身发软,两只手肘撑在膝盖上,一只手抱头听冬冬一片赤诚,“爸,过完年姑姑会带我回家的。爸,那时候你会回家吗?”
凌励答应,斩钉截铁,“会,爸在家等你。”
凌励和冬冬聊完一个够长的电话后,天已大亮,周围有人活动,有几个医生凌励认识,正想打个招呼,有人已经先跟他招呼,是侄媳妇米粒儿,衣着简朴干净,特温柔耐心哄孩子似的语气,“二叔,起了?怎么一个人坐这儿?刷牙洗脸没?”她都不等长辈兼上司回应,自顾自回答,“没有吧?我这就给你打热水洗脸。”
凌励随便应:“我自个儿来。”
米粒儿像被吓着似的,傻愣愣看他,不确定,“你刚说什么?”
“我自个儿来。”凌励闷闷地无甚情绪再重复一遍。
米粒儿雀跃,“天啊,凌副你会说话了,有反应了,天啊天啊……”她倒不张罗热水了,掏手机拨电话,“仲恒,二叔会说话了,嗯嗯,刚才还搭理我,对……”随后将手机贴到凌励耳边,仲恒的声音:“二叔,二叔……”
凌励应:“小恒。”
仲恒大嗓门:“我的妈呀。二叔,等我,我马上过来,等我十分钟。”
十分钟?马上过来?凌励瞅瞅米莉,侄媳妇喜极而泣,“仲恒就在附近,家里人这段时间轮流过来照顾你。”
家里人轮流来这里照顾他?凌励闭上眼睛,他真的很够可以了,连累一家子人。
米粒儿给凌励拎来壶热水让他洗漱,边给他细述近况,原来这些日子凌励都是傻呆呆地一言不发,给他吃才吃,把他按躺下才睡,像是魂魄不齐似的。不过日常生活倒可以自理,专业技能也还在,就是需要人在旁照顾提醒。随队的心理医生说,受刺激后的结果,应该会好,让大家不要逼他,他自己会慢慢恢复。不过,也没人知道凌励的恢复期到底是多久。
当然,凌励平时给人包扎个伤口看个发烧感冒不成问题,不过保险起见,他开的医嘱都会找人看一遍。说到这节,米粒儿特憋屈,本来凌励是专家的资历,被方楠这一闹,降格得还不如个实习医生,不光他一个人憋屈难受,事实上大家都难受着呢。不过凌励本人并不在乎这些,有时,他会主动帮忙搬卸救灾物质,哪里有需要都会搭把手,就是不与人交流,自闭,灵魂上与世隔绝。
凌励这状态,家人都吓坏了,凌康、文娟和仲恒轮流过来看着他。
“前几天仲恒刚把伯母给换回去,再前些日子是伯父在这儿的。二婶来过一次,呆好些天,本想再呆些日子,一来赶上冬冬考试,二来为着你们婚礼的事情。二婶娘家妈来家,二婶不得不回去陪着她妈。”觑着凌励脸色,米粒儿小心翼翼,“不过二婶有交代,等你乐意说话的时候,让我告诉你,不要有什么压力,她可以接受你的任何决定。”
任何决定?这又是什么意思?凌励吐掉嘴里的牙膏沫子,对着米粒儿,目光里有疑问。
米粒儿解释:“家里人是没明说,但是都不约而同地担心,会不会因为方楠出事,你愧疚所致,过不去心里的坎儿,把和二婶的婚事作废呢。”
凌励愕然,他从没想过和简明的婚事作废。虽人懒洋洋情绪不高,也依旧慢悠悠语气,但明显是叱米粒儿:“胡咧咧什么,婚事作废那是不可能的,你们怎么会这么想?”
“不但我们这么想,二婶也这么想的。二婶说,这几个月房租,她还是会打到你账上。如果你不想面对她的话,这次赈灾结束你回去直接住大哥家,她就明白了,再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