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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务事是没啥“真理”可言的,更不会有什么结论,各说各理这么折腾好几天,小夫妻俩都觉得,还是先这样吧,左右短时间内,凌励是没办法再回去外科,方楠也不可能把失踪的时间补回来。他们都有和平解决争执的意向,但必须凌励先拿出诚意,终归这事是他挑头闹的,放着好好日子不过,穷折腾。方楠让凌励拿出诚意的方式,就是变辆车出来。
恰好中秋将至,凌励给哥嫂送点月饼水果去,凌康这如父长兄,文娟这如母长嫂,自然问起方楠上次闹失踪的前因后果,凌励一五一十详述。
文娟和凌康听完发笑,“买什么车啊?咱家车库里的车,早就让你挑一辆开去,你死活不听。行了,现在媳妇儿发话,你开走一辆就是。”
凌励照例不答应,“人仲恒不也没开车吗?来来回回都骑单车。”
文娟说,“仲恒不还读大学吗?骑车应该的,你这都神医大国手了,能一样吗?”
凌励觉得吧,“其实我挺喜欢坐公交的,早上早出门一点没那么挤,挤不上也可以叫出租,实在不行我不是还可以跟哥嫂叫救命吗?”
凌康皱眉头,那十足真金的护犊情深,“你这孩子不毛病吗?有个车多方便,何必临时找人救命呢?”
凌励笑道,“我就是喜欢有事儿没事儿找哥救急。”
被凌励一说,哟呵,凌康和文娟的心差点化了,咋就这么温暖这么得劲呢?凌康瞅着弟弟明亮干净的笑脸,还小时候那摸样,没变,亲人就是亲人,惯着,“那你想咋样呢?就算你不需要车,方楠总需要吧?你也不能光想你自己啊。再说人都有,就她没有……”
被大哥康一说,凌励心思活动,从哥家车库随便开辆奥迪出去,太容易了,可咱说,做人,非得干容易的事儿才行吗?他不是事事爱走捷径的人,再次拒绝,“不了,我自己解决。”任凌康和文娟怎么劝,他还是不肯去哥家的车库拿车。而他自己解决的方式,就是把自家存款拿出来,再找同事借点儿,凑一凑买了辆最普通的大众,低调,安稳,不张扬,而且售后服务特有保障。
方楠对这辆新车没表现出凌励期待中的兴奋,她看上去非常淡定。开着车兜风时候问凌励,“为啥非得当医生?就你这资质,跟你哥练两年,随便接个项目,也比你现在几年薪水加起来还多。”
凌励给个很纯粹的答案,“我对生老病死有特殊感情。”跟方楠讲,“你知道吗?每个生命都是独特的,就好像人们在世时拥有的一张独一无二的脸,每种死亡也是如此。看清楚死亡,就能理解生命是怎么回事儿……”
后来凌励才知道,他那时真不算是个体贴的丈夫,大概他一直被家人宠坏了,幸运的人总是这样,做事很少考虑到别人的感受,起码对他来说,情形的确如此。当时,他丝毫没觉察到方楠不喜欢他屡屡谈及的那些话题。人生最大的悲剧,就在于“后来”吧,很多事情,他都是后来才能觉悟,他一次次在前事中觉悟到的经验,总来不及在后事中运用自如,他一路跌跌撞撞中得到的领悟,也永远赶不上他和方楠之间问题升级的速度,最终,他失去他的婚姻。
喝干咖啡,凌励努力将自己从往事里扯出来,问简明,“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是外科医生?”
简明的表情有一瞬怔忪,对啊,她为何知道他是外科医生?很肯定的那种?理不出头绪。我们对理不出头绪找不到理由的一切,泰半都是这么解释的,“感觉。”反问,“我感觉错了?”
凌励道,“也不算错。”
在简明理解,不算错,那八九不离十就是对了?对于外科医生,她最好奇的部分,“你用手术刀杀过人吗?”
凌励略考虑,“算……杀过……”给简明讲起第一次碰触到死亡的情形。他和老师一起照顾一位病人,那是位心脏病患者,突发性心绞痛,经过一轮急救,情况略有稳定,可没片刻功夫,病人突然又再次发作,凌励清楚记得,患者头向后仰,大吼一声,握紧拳头,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他双眼往前迸出,仿佛要掉出来似的,最后,长吸一口气,就再没呼吸。于是新一轮急救又开始,体外心肺复苏无效,后来切开胸廓直接按摩心脏……但回天乏术,那位病人还是死了。凌励说,“算死在我手里,一团混乱中,我按摩他的心脏,感觉手中的阻力越来越小,他的心脏内已经没有血液了,我做的都是白费功夫。”
“哇……”简明惊叹,“那……抓着心脏的感觉怎么样?”
“就象,怎么说……象握着一袋湿黏乱动的虫子。”
“天啊,你那会儿一定吓坏了。”
“确实,我的老师跟我说,现在知道当一个医生是什么滋味了吧?”
“对啊,你为什么会选择当医生呢?”
“理由还真挺俗气的,因为我爸和我妈身体都不太好,我爸有高血压,还有肾病,我妈也有风湿类疾病,就觉得,我是个医生的话,一定能好好照顾他们。”
简明目光里写满赞许,“现在你一定如愿以偿了。”
凌励点头,“是啊,有照顾他们几年,不过,现在他们都过世了。”
“面对家人的离去和面对病人的,是不是很不一样。”
“嗯,”凌励半仰头想想,认真结论,“每种死亡都不一样,最后将人灵魂与躯壳分开的力量,其种类几乎是无限的……”
好像很久没这样,有人愿意耐心,兴致勃勃地听他讲生老病死,废话连篇,即使大哥大嫂也不能,凌励觉得,遇见简明,是他所经历过的诸多好事其中之一。在穿行于这个城市的,摇摇荡荡的公车上,面对这位他并不真正了解和熟悉的女士,他们聊着,那种投契与温柔,令人心生愉悦,感觉夜色中的灯火,似开出无数花朵。凌励想,可以和她做个朋友的,哦,不是说男女关系那种,就是可以好好讲心事,谈人生的朋友,凌励希望简明也有这样的愿望。
这一夜,罗世哲回家,给儿子洗澡,父子俩嘻嘻哈哈笑闹一会儿,罗世哲哄儿子睡觉。罗冬与乃父耳语,“爸,妈妈和曹亮叔叔可能结不成婚了。”
他们曾经有打算要结婚吗?罗世哲佯作寻常语气,“为什么呢?”
罗冬勾着爸爸的脖子,很神秘的,“因为曹叔叔不让我和妈妈在一起,他想和妈妈单独呆着,妈妈为这才不高兴,跟曹叔叔吵架了,就说不要结婚。”
罗世哲沉吟,“哦,是这样。”卧室门轻叩两下,即被推开,苏曼立在门口,“时间不早了,还不睡?”
冬冬飞快翻身,背对着房门方向,紧紧闭上眼睛。罗世哲心里叹气,关上灯,轻手轻脚再关上门。揽住苏曼的肩,软语温言,“不是说今天约好朋友去吃私房菜?怎么样?还可以吗?可以的话下次我带人去吃了。”
苏曼半是撒娇半是抱怨,“没去吃私房菜,心情不好。”
“怎么了?”
“还不是简明,又打电话给冬冬,好像全世界就她儿子重要,我也需要个人空间的……”
罗世哲继续耐着性子,听完老婆漫长的抱怨,最后千篇一律,“何必跟她计较?”
苏曼盯着丈夫的脸,神色愈来愈冷,“罗世哲,就算是应付我,也请你应付的好一点成吗?没有新花样?”
因着苏曼一句话,罗世哲的神情也愈来愈冷,“没有!”
苏曼走进卧室,门重重关上。罗世哲歪在沙发那儿看电视,一个个台调过去,漫不经心,恍然,似见到前妻热情高涨大刀阔斧,挥舞着拖把,“罗世哲,能不能把你刻着资产负债表的屁股挪挪?”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会想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
这一夜,公海,豪华邮轮的客房浴室,被洗发水模糊了眼睛的方楠摸毛巾没摸到,喊,“阿励,阿励……”却被自己的声音吓倒,闭嘴,她忘记自己是离了婚开始美丽新生活的女人,万恶的生活习惯啊,不可理喻。憋几秒,又喊,“亚东,亚东,钱亚东?”一直没人应,方楠火起,掬把水洗干净脸,拉开盥洗室门,放大音量,“钱亚东,死哪里去了?”还是没人应。
方楠略感不安,关掉水刚把浴巾包在身上,浴室门悄没声拉开,钱亚东脱的□溜干净,一手举着个打火机,一手捧着个冰香槟的桶进来,唬方楠一跳。钱亚东那张美则美矣,但总有几丝邪气的脸上,笑意亦邪无极限,魅惑语气,“宝贝儿,我们来玩冰火两重天吧。”说话间,燃亮打火机。
方楠戒备,“不许,我不许你把冰块往我身上弄。”
钱亚东故意做作,“NO,NO,NO,宝贝儿,这可由不得你。”飞快,香槟桶对着方楠的头扣下。
方楠大叫,“啊啊啊啊啊……”长音凄惨摇曳,却没能有始有终。并非预期中的冰凉浸骨,而是芬芳绕鼻,粉白艳红的新鲜玫瑰花瓣,从头兜下,沾得她一身都是。方楠直愣愣瞪钱亚东,钱亚东得意洋洋,“我的新娘,惊喜不惊喜?”
方楠笑,还滴着水的头发和脸,在花瓣的映衬下,妩媚娇艳,她嗔怪,“惊喜个屁啊,又被你耍。”下一秒,唇已被钱亚东堵住,狭小空间里,他们亲吻,需索,狂热,欲望潮水般袭来,方楠确信,这是她要的一切,她的幸福,本该就是这个样子的,从前,虚度了。
终于超出可担当的体重
有段时间了,西饼屋的店员总抱怨店长简明是水牛投胎的,每天店里烧的开水,大部分被简明以鲸吞之势喝掉。小姑娘明察秋毫,“明姐,你数没数自己每天上几次厕所小解?我跟你说,我爸,特能喝水,每天上八九趟厕所,一下子瘦十来斤,最后查出来是糖尿病……”
糖尿病?那不是老人才会有的病?我刚三十呢,连人到中年都算不上。
但是,当简明开始觉着自己不太对劲儿,她喝水喝到胃要爆掉,仍觉口渴难耐的时候,不得不考虑店员的话了。
请一天假,简明去了她上下班常常路过的那家医院,一来离的算近,二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觉得还可以找那位外科医生凌励,对着他喊救命。其实,真就是这么想想,若自己只是小毛病,无须叨扰人家。要真有什么性命攸关的,更得自己担着,生老病死,外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