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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画、侍墨觉得小姐说得对,赞同地陪着她出了房门。
走出门口,侍画立即道,“小姐,您等一下,奴婢给您去拿披风,您披上。”
谢芳华脚步顿住,想着数日前感冒了多天,这副身子是该好好调养了,点点头。
侍画转回屋子,捧了谢芳华早先解下的披风,拿出来给她披在了身上。
谢芳华缓步走进后院。
海棠亭满庭花开,没有落梅居里面每一株红梅白梅的铮铮傲骨,却也有着冬日里顶着严寒开放的娇嫩柔软和别养骄傲。
正中央一处海棠树下,一座小亭子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谢墨含,一个是燕亭。
亭中生了暖炉,暖炉上放了一个瓷器的酒壶,酒壶的壶嘴上冒着蒸蒸热气,淡淡的酒香飘散在院落里,与海棠的香气融合在一起,令进来的人心神欲醉。
谢芳华在远处停住脚步,静静地看着亭中,谢墨含和燕亭坐在桌案前,桌上摆了几个小菜,两壶酒,两个白玉杯,酒杯和酒壶都是玉做的,甚是剔透,她目力极好,阳光下,甚至能看到酒杯和酒壶里面的酒水。寻常人家别说拿出这样的酒壶酒杯喝酒,就是有这么一件物事儿,也够一家人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忠勇侯府的财富和奢华是积累了几百年谢氏无数代嫡系子息艰难支撑的心血。
所以,怎么能拱手让人一朝消亡磨灭一切功劳流传史册的只剩下通敌卖国的罪责?
“妹妹来了?”谢墨含向这边看来,对她招了招手,温和地道,“过来。”
燕亭本来低垂着头,一只手搭在腿上,一只手把着桌案,不知道在想什么,此时听见谢墨含的话语,猛地抬起头,向谢芳华看来,眸光就那样定住不动。
谢芳华没有立即走过去,隔着距离看着燕亭,也任他看着她。
她对于燕亭,久远的记忆,也无非是九年前他捂着流血的伤口找她帮助遮掩,后来她冷冷地警告了他一番之后,赶他出了海棠苑。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九年,她再未与他见面,如何就让他心中记住了她,并且闹着要娶她,是如何有这样的感情的?她一直不明白。
今日,遥远的距离里,他凝定的目光,她看着,连她自己都怀疑,若这样的目光不是深情,不是情深,不是积累的深刻的印迹,那么还有什么样的目光是?
可惜,她不是藏在深闺不知愁滋味的闺阁小姐,为谁的情深感动。
可惜,她离开京城在无名山待了八年早已经丢却了为谁情丝波动的资格。
更可惜,哪怕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看着,也提不起半丝关于情的痕迹和伤感。
她向来觉得无名山上的活僵尸是最骇人的,这一刻,她恍然觉得,自己也许都不如无名山上的活僵尸。丢却了女儿最宝贵的情丝柔肠,却完好地活着,且有血有肉有灵魂。
谢芳华收回视线,垂下头,看了一眼地面,午时的阳光,她的影子和她的人重叠,她自嘲地笑了笑,缓步走向那座小亭子。
燕亭的目光一直随着她的脚步看着她一步步走向自己,尺寸不移。
谢芳华来到近前,对谢墨含喊了一声,“哥哥!”
谢墨含看了一眼燕亭,叹了一口气,温声道,“燕亭兄,我妹妹如今和秦铮兄有了婚约,我身为哥哥,将她给你叫出来,算是不合礼数。你有什么话,长话短说吧。”
燕亭攸地收回视线,垂下头,身子轻轻颤栗。
谢芳华缓缓坐在谢墨含身边的矮凳上,看着燕亭,淡淡道,“燕小侯爷,人这一生,不止是为情爱而活着。对于你我来说,你应该知道,永远是不可能的。”
燕亭身子一僵,不说话。
谢芳华对谢墨含道,“哥哥,给我也倒一杯酒吧!”
谢墨含犹豫了一下,见她脸色清凉,点点头,取过一旁干净的杯子,给她倒了一杯酒。
酒从火炉上拿下来,倒入杯中,丝丝冷风中,杯中酒冒着淡淡温热的酒气。
谢芳华端起酒杯,一口一口地小酌着,就如喝水一般。
燕亭终于抬起头,眼中有着明显的血丝,看着谢芳华捧着杯子静静地坐着,他盯着她看了片刻,沙哑地问,“为什么?”
谢芳华眉梢动了动,看着他。
燕亭声音加重,“为什么我们永远不可能?”
谢芳华握着酒杯笑了笑,“因为你是永康侯府的小侯爷,我是忠勇侯府的谢芳华。”
燕亭顿时激动起来,盯着她,紧紧地,声音凌寒,“为什么秦铮就可以?为什么你们就可能?他是英亲王府的嫡子,将来爵位也要靠他继承?家世门第,比我永康侯府还要好。为什么他就行?”
谢芳华握着杯子的手缓缓松开,放在了桌案上,眉眼清淡,容色清凉,“我和秦铮也未必可能。”
燕亭一怔。
谢芳华有些孤冷地看着眼前的海棠道,“今日不过是圣旨赐婚,若得大婚,也要三年。三年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也许,秦铮改变了心意,不想娶我了。也许,三年内,忠勇侯府和我就不存在了。那么,婚事儿自然也就没有了。”
燕亭直觉地反驳,“不可能!”
谢芳华看着他,浅浅一笑,如寻常好友叙话一般反问,“为何不可能?是秦铮不可能改变心意不娶我?还是忠勇侯府和我不可能不存在?”
“都不可能!”燕亭沙哑地道。
谢芳华伸手将一旁垂落的一株海棠枝桠拽住,转眼便折了一段在手里,须臾,她将一串串海棠花扯掉,不多时,海棠花瓣铺在她面前厚厚的一层,她手中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根树枝,她拿着没有花的树枝对燕亭问,“好看吗?”
燕亭忽然说不出话来。
“花在枝上,看着繁花似锦,才惹人喜爱倾慕。若是,花不在枝上了,零落成泥碾作尘,融为了土,你可还觉得它美,可还去倾慕土?我若不是谢芳华,不是忠勇侯府的小姐,不是这钟鸣鼎食之家里的一朵长在枝桠上的繁花,你可还认识我,倾慕我?想娶我?”谢芳华晃动着光秃秃地枝桠,微微挑眉。
燕亭动了动唇,想说什么,终是没开口。
谢芳华不看他,径自道,“燕亭,你我相遇,也不过是九年前那一个时光剪影。你用了九年,记住了我,我却若不是再见到你,不是别人提起你的名字,我都想不起有你这样的一个人。你对我深情,可觉得值得?”
燕亭看着她,眸光缩了缩。
“九年的光阴里,你已经不值,若是用一生来折磨自己,闹得家无宁日,更是不值。”谢芳华平静地放下光秃秃的枝桠,捏起一把海棠,放入火炉上温热的酒壶里,酒水融了海棠,顿时飘出海棠般的酒香,她缓慢地道,“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不过是这枝上花,酒中花,不想被零落成泥,不想被酒侵蚀融化,总要做些什么。”
燕亭身子猛地一震,心口钝钝地痛了起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刻对她的感情,就如今日在灵雀台上,她面无表情地开口对他算起了九年前的账,说不想再见到他时的凉薄神色,让他觉得,世间还有这样的颜色,苍白得他一颗灼热的心都烫不化。
谢芳华饮干杯中的酒,对谢墨含道,“哥哥,再给我倒一杯。”
谢墨含蹙眉,“你身子不好,别喝了吧。”
“我敬燕小侯爷一杯,就不喝了。”谢芳华道。
谢墨含看向燕亭,见他握着心口,脸色呈现一种奇异的苍白,他拿过酒壶,又给谢芳华倒了一杯酒,之后,又给燕亭倒了一杯酒。
“你来尝尝,煮了海棠的酒,是不是味道不一样。”谢芳华端起酒杯,对燕亭道。
燕亭看着她,不动面前的酒杯。
谢芳华笑了笑,晃动着白玉杯中的酒,阳光照耀下,酒水融了海棠花,有淡淡的粉色,她轻声道,“也许,有朝一日,你会想明白,你喜欢的人,并不是我,而是被时间给开了一场玩笑,不知不觉地便记住了我,所以,觉得情深了。”
燕亭抿起嘴角,不说话。
“今日在皇宫,我见到你娘了,她挽着范阳卢氏里面最出色的女儿卢雪妍。”谢芳华语气平静,“我与永康侯夫人的见面并不愉快,但若是我也心中有你,也许,我会争上一争。但是很可惜,我心中没你。一个人与一个家族抗衡,也需要手中有东西,才能让家族不支配你的想法。燕小侯爷,我今日与你说这些,不是笑话你,也不是可怜你,只是想说,人这一生,心中装着的,不止有情爱,还可以有别的。朗朗乾坤,昭昭盛世。可做的事情太多,情爱不过是生命的点滴。”
燕亭忽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谢芳华也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两个空酒杯同时被放在了桌子上,滴酒未剩。
燕亭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
谢墨含腾地站起身,急声问,“燕亭兄,你要去哪里?”
燕亭脚步顿住,静静站了片刻,不回头,声音暗哑地道,“谢芳华,我记住你的话了!我也不怪秦铮,我与家里闹了一年,他都不曾出手干涉,已经是对得起我。今日他出手,也算是帮我做了个了断。你说得对,人这一生,不止靠情爱活着。可以做些别的。今日我没出息,不代表它日我依然没出息。”
谢芳华转过身,看着燕亭的背影,冷风里,阳光下,他背影笔直如松竹。从回京后见到他不下数次,第一次让她感觉到了他骨子里的挺拔。
“子归兄,我今日出城,去漠北戍边的军营,你不必送我了。”燕亭丢下一句话,快步出了海棠亭,转眼间,门扉处便消失了他的身影。
谢墨含挪步想要追去,走了一步,又堪堪顿住,看着他离开。
谢芳华静静地坐着,看着门扉处消失的身影,这一瞬间,她有一种惆怅。漠北,她待了八年。风雪严寒,冷风狂沙,那里的人,都被磨练了一份筋皮铁骨,是雄鹰,是鸷鸟,注定会从那里翱翔。当然,也可能此去不回。
燕亭,他这是弃家而出,选择了一条不受家族掌控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