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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君华抱着孩子站起来,低头看着哭得跟泪人儿似的紫菱,目光幽幽而寂灭。
朱瑜祥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走过来,对凤君华低声道:“陛下,先帝临走的时候还留下一道圣旨。”
最后一道圣旨写了什么?
凤君华一字一字的看着,“吾之发妻,楚氏,端庄贤德,聪颖明慧,贞孝节亦,不慕繁华。吾今退隐,其舍后位,鹣鲽陪伴,吾之荣幸焉。另崔氏宛芳,温婉敦厚,知书达理,孕其幼子,乃吾之恩人,无以为报。兹而私去,愧怀于心。擢,封其会荣德元懿皇后,殁入皇陵,沐氏世代子孙皆拜之,以为宽慰。”
凤君华一只手抓着那封圣旨,眼眶里泪水凝聚成珠。
大哥…
大哥,这便是你最后的解脱对么?
知道继续留在这个女子身边,她只会对你眷念越深,所以你才毫不犹豫离去,宁可做一时负心人,也不愿她再为你多痛一分对吗?
因为在天南地北,遥远的地方,还有一明艳女子日日都在为你那般痛着。
崔宛芳,她不是你的妻,不是你的妾,甚至不是你的女人,她只是为你孕育了一个孩子而已。没人逼迫你一定要对她负责,但她却又是何其无辜。
她一生不幸,玉佛山风光鼎盛,她看似受尽尊荣,却活在地狱里十几年。
唯有你才是她生命里最温暖的那一抹颜色,她为此倾尽了一切,香消玉殒。
你那样慧眼独特,岂能看不懂她的寂寞和孤独?
给她一个尊荣的封号,让她死后葬入皇陵,是不希望她死后还做一个孤魂野鬼对吗?她对你有恩,即便那恩是你无奈接受的,你却连同你自己以及你的后代子孙给予她世代的尊敬。
大哥,她会听见的,她一定会听见的。
女人一生要的不是权力地位,不是荣华富贵,不过是需要一个温暖的家一个贴心的丈夫罢了。
你不能给予她后者,也不能拿冷冰冰的皇权富贵来侮辱她一腔傲骨,所以只能给予她一个温暖的陵墓,对吗?
够了,真的够了。不要觉得你做得不够,从此以后不要再愧疚。
你们都走吧,这冰凉的龙椅,冰凉的玉玺,冰凉的皇宫,冰凉的…人心,都让我一人承受吧。
当年你身中蛊毒是因为我,一手将崔宛芳推倒你身边的人罪魁祸首也是我。
为了还你一个健康,为了让心底的愧疚少一分,我却依旧在步步逼迫于你。
如果一身轻松两袖清风是你要的,那么,我绝不再逼迫于你。
你好好的,和嫂子幸福快乐的在一起。
我知晓你的意思,她是素颜,不是崔宛芳。
颜家坑害了她十多年,她不想再做崔宛芳,只想做素颜。
素颜,亦是你对她最深的记忆。
荣德元懿皇后会是世人对她的尊称,而葬入皇陵那个人,永远只能是素颜。
素颜…
凤君华缓缓抬头,泪眼朦胧的看着底下伏地的文武百官,看向倚在门边的那个容颜素净而艳丽的女子。
多像啊…
是啊,她们是姐妹,自然是像的。
恍惚间想起初遇,那年兰陌阁中,冬日风生微冷,窗前淡淡花香萦绕不绝。一眼看过去,站在窗边的淡绿色身影。像隆冬里一抹纤细的绿,带来生机盎然的春景。而那一头墨发,便如云涟漪散开,垂至腰间。
“我还以为,太子妃不会赴约了呢。”
女子的声音淡雅温和,自有空谷幽兰的气质。
……
凤君华闭了闭眼,连同那些记忆一同关闭。
圣旨公布,文武百官没有任何异议,崔宛芳的葬礼也按照沐轻寒最后一道圣旨去执行。
下朝以后,凤君华便回到了自己的寝殿,云墨站在窗前等她。听到声音,他转身,慢慢走过来,看着她眼底闪烁的泪痕,怜惜的抚摸她的脸。
“如果难受,就哭出来吧。”
凤君华垂下眼睫,低头看自己怀中的婴儿。或许是苦累了,小小的慕容长安已经睡着,小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委屈的贴在脸上。
她将脸贴近,“我现在不能走,你帮我将这孩子送到大哥手上。”
云墨嗯了声,“好。”
凤君华心中蔓延这悲伤,看着怀中的婴儿便越觉得疼痛。
这孩子出生便没了母亲,索性楚诗韵是个宽厚之人,日后定然会待他如亲子。
耳根拂过云墨温热的气息,她微微有些恍惚,想起云墨也是一出生便没了母亲。孟皇后也是待他如亲子,他从小享尽世间富贵荣华,又天资聪颖得天独厚,心里却永远有着填不满的空虚和寂寞。
只因,出生在帝王家,唯一的皇子。
他一出生,就背负着那样的使命责任。
多么相似的命运,像印刻在历史年轮的诅咒,以另外一种方式诡谲的运行着。
她抱紧了怀中的慕容长安,幸好,他从现在开始不再属于帝王家,他以后就是个普通人,没有那些皇权阴谋,没有那些诡谲政治,没有那些不得不背负的责任和使命。他可以,有一个平静而幸福的同年,将来长大后有一个光明锦绣的前程,然后娶一个相爱的妻子,白头偕老。
“大哥退位便一无所有,圣旨还未昭告天下,我要封大哥为逍遥王。不然,边关无他立足之地。”她抿了抿唇,“你一并将圣旨带过去。”
“好。”
他揽着她的肩,轻声答应。
凤君华靠在他怀里,终是忍不住眼泪滴滴坠落,没入他的衣衫,荡然无存。
云墨不说话,这个时候什么也不用说,只有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日头碧空照,洒落宫墙碧瓦波光点点,也像那斑斑泪光,闪烁刺眼。
凤君华哭够了,才想起崔宛芳临终前交给她的那封信。她将怀中的孩子小心翼翼的递给云墨,取出那封信,打开。
“绯儿,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丢给你那么一个包袱。原谅我的懦弱,终究无法承受江山之重,只想携手余晖,淡看潮起潮落。”
凤君华咬了咬唇,继续看。
“我知道,绯儿看起来比谁都冷漠,其实比谁都心软,不然也不会用尽一切方法来保我性命,哪怕背负宵小罪名。”
“绯儿,其实你不用自责,也不必愧疚。当年种种,全都是我自愿,那不是你的错,也不用因此有背负和压力。彼时你是我的妹妹,作为兄长,理应保护呵护自己的妹妹,没有谁对谁错,谁是谁非,只有愿意和不愿意罢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当年我娘在大火中丧生之时让我答应她一件事。就是,毁灭西秦。”
凤君华瞳孔一缩。
“这巍巍皇权,冰冷皇宫,害苦了她的一生,害死了她的女儿,所以她恨,恨自己,恨所有人。这样丑陋龌龊的宫廷,这样肮脏的权柄,她不希望她的儿子再继承,也不许沐氏子孙再坐在这个位置理所应当坑害他人。她的悲剧不能延续,她一双子女的命运也不能重演。所以,她让我答应她。有生之年,定要颠覆西秦皇族。”
“我的父皇…是我杀的。”
凤君华心中一跳,死死的握着信纸。
“娘说,那样的自私那样罪恶的人,怎配寿终正寝?她的女儿死得那般冤,怎能让罪魁祸首那般逍遥的活着?”
“所以,我亲手给他喂了毒药。”
“绯儿,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残忍?那毕竟是我的生身之父,我却杀了他,是为不孝。”
凤君华抿唇,忽然明白沐轻寒为何那般拒绝崔宛芳给他解蛊了。因为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哪怕那个人罪大恶极,但终究是赋予他生命的亲生父亲。所以他心怀愧疚罪恶,只有用自己的生命来偿还。
而自己,却逼迫他不得不背负罪恶的继续活着。
眼泪忽然就这样夺眶而出,淹没了纸张,墨迹晕开。
她陡然一惊,想要去擦干那泪水,又因看见接下来的内容而止住了动作。
“看到这里,绯儿你定然又要自责愧疚了。”写到这里,他似乎顿了顿。凤君华无法预测他彼时是何心情,但她能猜测得到,他必定唇边带三分笑意,温暖如春,而眼底深处,是永远也填不满的寂寞空洞。
他向来如此,将温暖留给别人,苦难冰冷留给自己。
大哥…
“绯儿,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有负担。每个人心底都有不容他人知晓的丑陋秘密,从前我未曾想过将它告诉任何人,哪怕是你,我最疼惜的妹妹。那样的罪恶已让我自己无法承受,又岂能告之与你让你与我一般痛苦?但我的命不止是我一个人的,我终究活了下来。诗韵,素颜,你…还有好多好多人…还有我娘,她当年拼死送我出宫,是希望我好好活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想,我不该做一个不孝子。尽管,在那之前我已经没资格说这句话。因为没有一个孝子,会亲手杀死自己哪怕罪恶滔天的父亲。”
凤君华可以想象,此时他必定是在微笑,那种轻柔而温暖的笑,眼神却也必定十分苦涩而空洞。
“既然要活下去,我就该放下一切,包括那些负担和罪孽。所以我将它告诉你,是想让你知道,从现在开始,我已经彻底放下。”
“娘说,妹妹是用来疼爱的。可我不是一个好大哥,当年我没能力保护你,害得你流落在外十多年,让你受尽苦楚。如今,我将这浩浩江山给你,就当…是大哥送给你的嫁妆吧。”
凤君华捂着唇瓣,咬住即将崩溃的哭声。笑容的背后,是他温柔而疼惜的目光。
“我知晓我的绯儿嫁了这世上最好的夫婿,他对你呵护如宝,疼爱有加。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放心。若你能多一份保障,总归是好的。所以绯儿,你不可以不收。我将天下四分之一江山送给你,因为我知道,将来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