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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每一道菜都尝遍了,他才放下银著,抬头看着凤君华,微笑自若。
“现在…”
他执起刚才那杯酒,“可以喝了吗?”
“自然。”
凤君华垂眸敛下某种情绪,同样执起酒杯,正欲喝下。他忽然伸出手阻止,“绯儿。”
“嗯?”
玉无垠眸光微闪,“这酒太烈,不适合女子…”
“当年师兄酿这醉红尘,不是为我么?”凤君华道:“今日我又如何不能喝了呢?”
玉无垠沉默,眼神里渐渐浮现了几许复杂的光。然后不动声色的看向云墨,云墨却低着头,大殿明光洒下来,竟照得他下巴和侧脸微微的白。
他眼神微微闪烁,深沉如夜。
“你…”
他盯着那酒,还想说什么,凤君华却已经一口入腹。
云墨猝然抬头,张嘴想要唤她,却最终无声苦笑,接着又低下了头,脸色似乎比刚才更白。
玉无垠面色也是微变,眼神里有种疼痛之色慢慢自眼底升起来,而后又化为点点星光,最后全都沉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他兀自一笑,眼神里流光闪烁如星辰,集天下之美又集天下之暗,然后举杯,一饮而尽。
凤君华放下酒杯,又继续斟酒。
身后云墨在低低呼唤,“青鸾。”
她仿佛没有听见,“这一杯。”她放下酒壶,眼神有些朦胧,似乎在思索,也似乎在茫然,而后飘忽一笑,眉眼间都写满了幸福和期待的满足之色,美得炫目而慑人。
“是我的喜酒。”
云墨震了震,大殿千余人都没有说话,除却那几个男子或苦涩或沉默或叹息或嫉妒吃味,更多的是怔愣后的了然。
慕容于文却蹙了蹙眉,终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喜酒?”
玉无垠似乎怔了怔,而后又看向云墨。
“是他么?”
“对。”
凤君华一点也不矫情的承认了,“是他,我认定的夫君,一个等了我十二年的男人。”
玉无垠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紧。
十二年。
她可知,他等了她十九年。
他面上又带了几分笑意,“绯儿可是想清楚了吗?他是太子,未来会有三宫六院。我还记得,绯儿曾说过,此生不与人共夫。”
“他不会。”
她语气很淡却十分肯定,“东越的太子叫云墨。而他,叫云子归,只独属于凤青鸾的云子归。”
一语惊四座,却没人敢说她狂妄,只因那男子沉默的望着她,眼神里似有光芒闪烁。
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此时,无声胜有声。
“云…子归?”
玉无垠咀嚼着这几个字,似怅然似惊异最后又化作漠然。
“是,云子归。”
凤君华点头,而后眼神里又浮现几分朦胧白雾。
“我出生的时候,觉得所有人夺走了我的一切,所以心里委屈。”她慢慢的说着,“我有娘,可是娘总是疼大哥比疼我多,她不是我一个人的娘。我还有爹,爹偏宠我,可他除了我还有其他的女儿,还是不属于我一个人。只有师兄,师兄对我最好,师兄才是我一个人的。”
她缓缓的笑了起来,最后那笑又化作无边无际的黑暗。
“可是师兄最后还是走了,永远离开了。师兄也不要我了,我还是一个人。”
她深吸一口气,又想起那个雨夜。
“大哥受刑那一晚,我坐在屋顶上哭了一夜。因为每次我哭的时候,师兄都会出现,然后想尽办法安慰我。”她睁着眼,眼底写满了空洞木然。
“那一夜下了好大的雨,我便淋了一夜的雨,哭干了眼泪。一直到天亮了,师兄还是没有来。我再也忍受不住重伤的负荷晕倒了…自那以后,我便再也不会哭了。”
很平淡的一番话,却让听者感到心酸而动容,恍惚间仿佛看见当年那个小女孩儿坐在屋顶上无助的哭泣等待,最后希望破灭,无边无际的绝望将她包围。
然后,她从云端重重摔落尘埃,跌落一身的泥土。
玉无垠不说话,眼神里却尽是疼痛愧疚之色。
身后云墨眼瞳里也浮现出复杂的色彩。他想起那年在黑木林,她被火儿咬伤,他半夜去寻逃跑的火儿,回来后她抱着他大喊,“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不是你?”
那时他记得她眼中有闪烁的泪光,却始终忍着没有流出眼泪。
原来疼痛,便是自那个时候开始吗?
他以为他可以不在意,他以为他可以包容宽恕。
然而终究骗不过自己的心。
他得承认,他嫉妒的发狂。
凤君华却已经从回忆里走了出来,面色又带上了笑容。
“而今天,云子归,他才是我一个人的。”
玉无垠抿唇,而后点头道:“嗯,好名字。”
他又微微一笑,“既然是绯儿的喜酒,那我自然不能落下。”
他举杯,“这一杯,该是我敬你才是。”
他将酒杯递出,与她的轻轻一碰。
“师兄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多谢。”
凤君华举杯,然后两人一起喝下。
云墨又闭上了眼睛,似乎全身力气被抽干了一般。
这一杯酒喝完,凤君华静了静,然后又开始斟第三杯。两杯酒满,一滴不剩。
她看着杯中酒,眼神里又露出几分恍惚迷茫之态。
“师兄可知道,我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
“嗯?”
玉无垠抬头,继而恍然大悟的轻笑。
“知道。”他道,“绯儿最喜欢吃的,是阳春面。”
“不。”
凤君华却摇头,“那只是我七岁以前爱吃的东西。”
“七岁…”
玉无垠咀嚼着这两个字,神色渐渐暗了下去。
“那已经成为过去了吗?”
凤君华不置可否,“师兄知道我以前为何喜欢吃阳春面吗?”
玉无垠点点头,记忆飘向远方。
凤君华又开始述说,“还是三岁那年。有一次,夫子在课堂上叫我背论语,我背不出来,然后夫子用戒尺打了我十个手心。晚上你一脸心疼的为我上药,然后说要帮我报仇。我说,不能报仇,少了一个夫子,以后娘还是会请其他夫子来府里教课的。”
一个出生便会过目不忘的人,如何连一篇论语都不会背?不过是装的罢了。
“第二天夫子没来,我很奇怪,回去后娘板着脸罚我跪祠堂,我不服气,就问为什么。娘很生气,说我顽劣也就罢了,竟然对夫子不敬,敢将夫子的胡子和头发全都剃光,害得夫子觉得丢人而不愿再继续入慕容府授课。我知道那是你做的,可娘以为是我不服气挨打而报复,所以将我关在祠堂里不许我吃饭。”
她又顿了顿,似乎在酝酿语言,而后才慢慢道:“我在祠堂里跪了好久,我很饿。后来大哥偷偷给我送食物来,我却不识好心的全给扔掉打翻,还骂他假惺惺将他赶走。”
说到这里,她眼底酝酿出朦胧的水汽。
“云裔说得对。”
云裔怔了怔,又听她道:“我长着眼睛,却分不清谁对我真心谁对我虚情假意。对我真心以待的我想办法驱逐杀害,对我别有居心的,我却依赖信任。”
“我果然是有眼无珠,活该得到报应。”
云裔摸了摸鼻子,心想这话听着怎么那么不是滋味呢?
沐轻寒想要说什么,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得叹息一声。
凤君华稳了稳情绪,又道:“我饿得头晕目眩。这时候,你来了。我却怪你害我受累,对你又骂又打,鼻涕眼泪流了你满身,然后又坐在地上哭。你又连忙过来安慰我,我哭着说我饿,我想吃东西…”
她又似想到了什么,脸上表情像笑又像哭。
“然后你就让我等你,你去给我找东西吃。半个时辰后你回来了,我已经饿得蹲在地上说不出话来。你两手空空,很惭愧的对我说。那个时候太晚了,好多店都关门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结果又因为出门急,身上没带钱,被人家给赶了出来。于是我不管不顾的对你发脾气,说你没用,连给我一顿饱饭的能力都没有,以后怎么保护我?我要告诉娘,以后不嫁给你了。”
她低着头,手指微微收紧,声音沉闷而低哑。
“你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就走。我呆了呆,然后哭得更伤心了。半个时辰以后,你又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碗不知道是面条还是面块的东西,一脸局促的对我说。‘这是我第一次下厨,不知道味道好不好。你先试一试,如果不好吃,我重新给你做。’”
她脸上又浮现几分笑容,想起那年,八岁的少年,金樽玉贵从未做过粗活手指洁净有洁癖的少年,为了她亲自下厨下面。
她吸了吸鼻子,吐出一口气。
“那时你满身满脸的面粉和脏污,手里端着早就糊得面目全非的面,一看颜色就知道不好吃。”她看着他,眼神沉静而温软。
“我端着那碗面,却觉得那是我从前并自此以后都不可能再尝到的绝世美味。”
玉无垠动了动唇,终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君子远庖厨啊。
他是天下最神秘最莫测的玉晶宫宫主,是少年成名的莲玉公子,谁能想到他会为一任性刁蛮的小丫头亲自下厨?只为图她开心?
好多女子眼中酸涩,忍不住拿着手帕抹眼泪。
明月琴抽泣着,眼底的妒意根本无法掩藏。
“你走后…”凤君华又道:“那两年我生辰之际,都会让娘给我下一碗阳春面。可无论娘下的面多好吃,都吃不出那年师兄为我下的那一碗面的味道。”
“因为娘下的面是咸的,是辣的。而师兄下的面,是甜的。”
“因为你分不清糖和盐,错把白糖当做了盐。”
“不。”玉无垠却突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