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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没说完,只听喊道:“好了!”宝林二人不防,都唬了一跳,回头看时,只见凤姐儿跳了进来,笑道:“老太太在那里抱怨天抱怨地,只叫我来瞧瞧你们好了没有。我说不用瞧,过不了三天,他们自己就好了。老太太骂我,说我懒。我来了,果然应了我的话了。也没见你们两个人有些什么可拌的,三日好了,两日恼了,越大越成了孩子了!有这会子拉着手哭的,昨儿为什么又成了乌眼鸡呢!还不跟我走,到老太太跟前,叫老人家也放些心。”说着拉了林黛玉就走。林黛玉回头叫丫头们,一个也没有。凤姐道:“又叫他们作什么,有我伏侍你呢。”一面说,一面拉了就走。宝玉在后面跟着出了园门。到了贾母跟前,凤姐笑道:“我说他们不用人费心,自己就会好的。老祖宗不信,一定叫我去说合。我及至到那里要说合,谁知两个人倒在一处对赔不是了。对笑对诉,倒像‘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两个都扣了环了,那里还要人去说合。”说的满屋里都笑起来。
此时宝钗正在这里。那林黛玉只一言不发,挨着贾母坐下。宝玉没甚说的,便向宝钗笑道:“大哥哥好日子,偏生我又不好了,没别的礼送,连个头也不得磕去。大哥哥不知我病,倒像我懒,推故不去的。倘或明儿恼了,姐姐替我分辨分辨。”宝钗笑道:“这也多事。你便要去也不敢惊动,何况身上不好,弟兄们日日一处,要存这个心倒生分了。”宝玉又笑道:“姐姐知道体谅我就好了。”又道:“姐姐怎么不看戏去?”宝钗道:“我怕热,看了两出,热的很。要走,客又不散。我少不得推身上不好,就来了。”宝玉听说,自己由不得脸上没意思,只得又搭讪笑道:“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来也体丰怯热。”宝钗听说,不由的大怒,待要怎样,又不好怎样。回思了一回,脸红起来,便冷笑了两声,说道:“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二人正说着,可巧小丫头靛儿因不见了扇子,和宝钗笑道:“必是宝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赏我罢。”宝钗指他道:“你要仔细!我和你顽过,你再疑我。和你素日嘻皮笑脸的那些姑娘们跟前,你该问他们去。”说的个靛儿跑了。宝玉自知又把
话说造次了,当着许多人,更比才在林黛玉跟前更不好意思,便急回身又同别人搭讪去了。
林黛玉听见宝玉奚落宝钗,心中着实得意,才要搭言也趁势儿取个笑,不想靛儿因找扇子,宝钗又发了两句话,他便改口笑道:“宝姐姐,你听了两出什么戏?”宝钗因见林黛玉面上有得意之态,一定是听了宝玉方才奚落之言,遂了他的心愿,忽又见问他这话,便笑道:“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宝玉便笑道:“姐姐通今博古,色色都知道,怎么连这一出戏的名字也不知道,就说了这么一串子。这叫《负荆请罪》。”宝钗笑道:“原来这叫作《负荆请罪》!你们通今博古,才知道‘负荆请罪’,我不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一句话还未说完,宝玉林黛玉二人心里有病,听了这话早把脸羞红了。凤姐于这些上虽不通达,但见他三人形景,便知其意,便也笑着问人道:“你们大暑天,谁还吃生姜呢?”众人不解其意,便说道:“没有吃生姜。”风姐故意用手摸着腮,诧异道:“既没人吃姜,怎么这么辣辣的?”宝玉黛玉二人听见这话,越发不好过了。宝钗再要说话,见宝玉十分讨愧,形景改变,也就不好再说,只得一笑收住。别人总未解得他四个人的言语,因此付之流水。
一时宝钗凤姐去了,林黛玉笑向宝玉道:“你也试着比我利害的人了。谁都像我心拙口笨的,由着人说呢。”宝玉正因宝钗多了心,自己没趣,又见林黛玉来问着他,越发没好气起来。待
第七十九章 见风刀晴雯始生寒
“这话又是从哪儿说起的?”宝玉听得这话;又觉诧异,又觉可笑,便道:“自来清白女孩儿;都是花朵儿一般的,原就出自天然。那花儿匠养的;未必前头不是深山之中所得。不过两句话;你倒是较真起来。”
“如何能不较真;这好好儿;平白被看低了一头;岂有不恼的?”史湘云嘴角噙笑;眼角却往黛玉处一扫,便又垂下头把玩着杯盏;慢慢道:“二哥哥与旁人不同,总爱人恼了你,你在过去贴服。说不得我也恼一恼才好呢。”
黛玉听得这话,也只在一边淡淡笑着,也不理会,依旧与探春说着话,又兼及迎春、惜春:“这几日我病了,又暑热,几日没得见的。说来前头听说三妹妹又得了些新鲜玩意儿,也没能过去瞧一瞧,好再抢两个来——前头那整根柱子挖的香盒儿,就极好。”
“林姐姐不知道,你纵然过去了,只怕也没趣儿。”探春听得这话,却指着宝玉一笑:“原是我托二哥哥再买些好的。谁知他照旧是还是那几样,不过是小篮子、香盒儿、风炉儿这些,倒□□买了三四个。林姐姐若是想要,只管打发人过去,我与你送一套儿。”
“林妹妹也喜欢这些?”宝玉听到这话,也是凑过来,又笑着对探春道:“是你要我拣那朴而不俗,直而不拙的,街面上只得这些个还算好的,我也没法子。过些日子,街上热闹起来,到时候再与你们挑拣一些来,也是使得的。”
宝钗在一旁瞧着,唇角微微带笑,一双眼却是倏尔落在黛玉身上,倏尔落在湘云面上,停了半晌,她就自收回目光,也是笑着道:“那宝兄弟可得多寻几套来,总要不偏不倚,都得了一份儿才好。”
“原是说笑玩闹罢了,谁还真个为了这一点东西就恼了不成?”若是湘云,黛玉也就当这话没听过耳,自来都是父母双亡,又自幼相识的,总存了一份同类之感。但对宝钗,她自不客气,反倒冷笑一声,道:“这话说的,我竟不敢再提这事了。说不得又要得个爱掐尖要强的话。”
湘云却不知宝钗的机锋,又有一股憨直侠气,且心内存了一件事,忍不住又插了一句话:“林姐姐想得也不少呢。”
对此,黛玉只是一笑,并不多话。边上的春纤却是听得心里生厌,因笑着添了一句话:“史姑娘不知道,我们姑娘若不多想,岂不是白担了名儿?倒不如名至实归来的妥当。”
“又多说话,还不下去。”黛玉不等旁人反应,先喝止了春纤,才又与众人道:“没的有的说了这么一通,倒是觉得有些热。我先去散一散。”说罢,她便要起身。湘云原要发作,见着她这样,倒有些讪讪起来,动了动嘴,到底没有说话。宝钗便笑着道:“没了你,我们也没意思,竟还是散了吧。”
说罢,彼此竟就散了。
唯有宝玉眼见着黛玉起身,正巴巴地想要跟过去,却被湘云拉住,又道:“二哥哥,好不容易我来了,你也理一理我。”宝玉才站住脚,因笑着道:“你过来总要住些时日的,我们尽能一道儿说,一道儿顽的。我如何不理你了?”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犹自往黛玉离去的地方投去一瞥。
湘云看在眼底,心中又有几分着恼,暗想:二哥哥虽好,只他总念着林姐姐,终究没有意思。现在自是没什么,可日后还是这样,又算什么呢?想到这里,她便有些羞恼,冷笑道:“我看看二哥哥这一副心神都放在那边儿了。哪里还顾得上我!”说罢,她也是恼得转身就走,再不顾旁的。
宝玉有心过去劝慰,偏又有一个宝钗在旁笑了一声,他转过头一看,却见着她正拿团扇遮住嘴,那一只晶莹丰润的臂膀仿佛能放出微光,偏上头又笼着一串红麝串,白玉红朱,越发显出一段鲜艳妩媚来,他不由一时看呆了。
“宝兄弟好生着忙,我先回去了。”宝钗见着如此,一双水杏眼越发荡漾出笑意来,只放下团扇,身形款款从他身边掠过,只有些许香风犹自飘散在空气之中。
宝玉呆立了半晌,方回过神来,转头看着众人皆散了,又觉得没趣儿,一路无精打采而去。不想,如今正是盛夏,早饭过后,各处都是极安静。他每到一处,一处鸦雀无声,竟至王夫人上房处,而后又闹出几段公案,暂且不提。只他屋子里,晴雯正是做着针线,又听得边上的麝月与她叽咕:“你总是这样,怕也不好。原不是这样的性情,如今倒好似换了一个人。”
“我若想长长久久,平平安安,这般才是正经的道理。”晴雯素知麝月,虽也是袭人教出来的,性情却还是极好的,倒也愿意与她说几句真心话:“我从没那等心,何必过去掐尖儿?正正经经在这里过两年安生日子,以后出去了,也是个想头。没得争强好胜,等得回头想起来,都是一股子糟心,又是何必。”
“屋子里便只你生得最好,便你没心,怕也没得安生。”麝月瞧着左右无人,便凑到晴雯耳边道:“若真没那样的心,早些出去才是正经。”
“我也得为日后打算,总要在这里熬两年,也存些东西才好。”晴雯这么说了一句,看着麝月半晌,才是放下针线,拉住她的手,叹息道:“你是个好的。依着我说,竟也是早些打算起来才是正经。二爷瞧着对我们好,且不说是不是一时的,终究还是太太做主,袭人倒是入了太太眼的。偏她也是个傻的,一心盼着宝姑娘。还真当那是个好的不成?”
“你又浑说,宝姑娘雅量宽宏,自来好脾性,如何不好?”麝月听得这一句,倒是笑了,因道:“虽说林姑娘待你好,只一样归一样。若从中说起来,林姑娘总不如宝姑娘性子好的。”
“你知道什么!”晴雯冷笑一声,问道:“都说宝姑娘好,可她待莺儿如何?莺儿对她如何?不过是做主仆罢了。春纤并紫鹃便敢驳林姑娘,林姑娘从未置气过,还是一个模样儿。莺儿能这么对宝姑娘?再说,林姑娘素来重情,外头虽厉害,心却是好的,也不十分计较。宝姑娘却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