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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过了九江郡,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而这一回,始皇的病却没有好转。
胡亥曾经悄悄找过瑾娘,当时是夜晚,星辰明亮,两个人站在没有伞盖的车上,扶着车轼,告诉她:“夏无且为父皇看过,父皇这次可能会挺不过去。”
瑾娘早已知道这个结局,就没有太过惊讶。她只是叹息:“不知将来又会变为何样。”
胡亥忽然说道:“不论如何,姐姐,希望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胡亥的侧影,从夜色中看来,完全是个大人了。他今年瑾娘抬头看着苍穹银河流泻,一言不发。
进入平原津时,已经是到了夏天,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嬴政的病症依然没有好转,而且加重了,有时候四肢抽搐,失去意识,面色青紫。瑾娘观察他,疑心他可能是患了癫痫,但是依秦朝的医疗条件,就算是确诊也没有办法去治。
大概也意识到大限将至,嬴政频频把李斯和赵高叫入车辇中,可能是要草拟诏书,交待后事。
有一夜,嬴政把瑾娘叫了进去。他没有让瑾娘击筑,而是让她坐在榻前,突然伸手攥住了她的手。嬴政的手冰冷,力气也不大,好像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他似乎神志不太清醒,一会儿叫着“阿靖”,一会儿又叫着“飞卿”,却没有说什么,又陷入昏迷中去。瑾娘坐了一会儿,嬴政睁开眼睛,看起来清醒了许多:“阿靖……你是哪里人?”
瑾娘说:“宋子。”
嬴政又问:“你恨朕吗?朕灭了燕国,诛杀太子丹,诛杀荆轲,诛杀高渐离。”
瑾娘竟然被问得愣住了。是啊,她恨他吗?想来想去,瑾娘也无法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这世上有这么多的灰色区域,并非非爱即恨,她也不知道自己对嬴政是怎么样的感情。
最终,瑾娘说:“不恨。”
嬴政微微笑了一下,又闭上眼睛,不说话了。瑾娘等了一会儿,想他可能已经睡熟了,就轻轻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站起身来。车里没有一个人,连伺候的宦臣也不知上哪儿去了。
她的思绪飘忽,正想着乱七八糟的种种事情,嬴政猛地坐起身来,脸色发青,口中大声喊着听不懂的语句,像是中邪了一样。瑾娘被下了一跳,见他伸手欲拔出放在床旁的宝剑,忽然口吐白沫,失了知觉,又倒回床榻,头磕在木枕上,很大的动静。有那么一秒钟,瑾娘几乎以为嬴政就这样死去了,但又忆起史书上记载他是死于七月,而现在才六月初。
也就只剩一个月了啊……
嬴政刚才砸的那一下估计不清,清醒人都能被砸糊涂,何况他本来就糊涂着。瑾娘慌里慌张跑出车子,叫夏无且过来,却被候在车前的丞相李斯给拦住:“夫人何必高声?切不可打扰陛下休息。”
瑾娘看着李斯又看了眼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的赵高。他们都是串好的,将嬴政的病这样拖着,恨不得他早日病逝。难怪最后会不得好死!瑾娘愤恨地想。
过不了两天,随行的蒙毅忽然被一纸诏书遣去了北方边境。嬴政病重,这诏书究竟出自谁手也不得而知了。平原津多大风,瑾娘迎风而立时,望着天地相交之处茫渺的所在,竟然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她突然感觉到害怕。身边没有高渐离时,还有嬴政,现在嬴政也很快就要不在了。
至于胡亥,瑾娘从来没有想到要依靠他,因为她最终是要背叛胡亥的。
七月到了,酷暑难耐。始皇病入膏肓,以至于同行的人心头全都蒙上一层阴影。也不是所有人,赵高,胡亥,李斯,他们现在就忙得很呢他们每日出入嬴政的车辇,又凑在一起不知商议些什么。
大约到七月半时,众人抵达了一个名为沙丘的地方。当天,瑾娘抱着筑来到嬴政的车辇前,求见始皇。
守在始皇车前的是赵高,他只稍微思忖了一下,就让瑾娘进去了,而且可能想到瑾娘一个弱女子也不可能做什么,连派人跟进去监视都省去了。
瑾娘走到嬴政榻前跪下,低头看着将死之人。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死神一样,因为她知道,这个人马上就要死了。
也许所有的事情很快都会有所了结吧。
嬴政躺在黑色的枕席之间,浓烈的药味也掩盖不住他身上那种死亡的臭味。他还有一口气,蜡黄的脸衬着黑色的衾被,看着十分可怜。当他横扫六国,一统天下,修筑长城,焚书坑儒时是何等霸气,如今只是个躺在他乡等死的老人。
瑾娘觉得感慨,想说话,眼泪又落了下来。
“陛下。”瑾娘轻轻唤了一声,嬴政缓慢睁开眼睛,目光已不复清明,反而像是高渐离被熏瞎眼睛时的模样。
“我来看你了。也许再也不会来看你了。”瑾娘说,嬴政没有说话,只半张着嘴,喉咙发出些气喘的声音。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你就要死了。”瑾娘说着笑起来,眼泪随着笑容的绽开一同落下,“你问过我是否恨你……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也许真的是恨你的吧。因为我爱高渐离。”
“我一开始就爱上他了,不然我怎么会随他一同来到咸阳。”
嬴政的手微抬起来,又落在了榻上。
明明荆轲和高渐离都是盼着嬴政的死,为什么在他真的要死去的时候,瑾娘会一直掉眼泪……她不可能爱上嬴政的,嬴政的儿子都比她要大啊……
瑾娘的眼泪落在嬴政的脸上,像是回光返照一样,嬴政忽然又抬起了手,搭在瑾娘平放在榻边的手臂上。他艰难地说出了一句话:“朕死后,你要永远伴我。”
瑾娘抹去了眼泪,贴在嬴政的耳边小声说,有如悄悄话:“高渐离未死。十八公子骗了你,他什么都在骗你。”她还想说,突然又觉得一切对这个人而言太过残忍,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瑾娘将筑拿过来,放在膝头,拿起竹板,开始轻轻击弦。这一曲是改编后的莫扎特的《安魂曲》,用筑击起来,少了许多味道,却更显得凄凉起来。嬴政不再说话,也没有动,只是躺在那里,仿佛已经失了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高树悲风
《安魂曲》的余韵犹似在这夜空里飘荡着一般,久久不散,更给人心头多添了一层压抑感。高山崩塌,江流阻断,瑾娘放下竹板,手按在筑弦上,静坐了很久。车中的灯火摇曳,似乎有个人影掠过,她再去看时,四处什么都没有了。
虫鸣声隐隐地传过来,遥远得好像是在另外一个世界。瑾娘看嬴政躺在那里不动,疑心他断了气,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摸了摸他的脖子。嬴政依然有气,只是陷入了昏迷状态,瑾娘的手指感觉到在冰冷的皮肤下有根血管在跳动着,跳得很轻,只要瑾娘手指收拢,稍微用力,这个人从此就再也不会醒来了。
嬴政的皮肤冰冷。夏天这么热,他的体温还是这样低,也许人将死时,都是如此。瑾娘回身端来了烛台,凑近嬴政,细细照看。
再多瞧他一眼,以后就再也见不着了。瑾娘用目光勾勒着嬴政的面颊和五官,他脸上的肌肉已经松弛,有了皱纹,此时看起来,就是个病入膏肓的老人。他的头发散了一大半,垂在木枕上,其中添了很多白发。上一回嬴政留宿瑾娘那里是什么时候?记不得了,瑾娘只记得,上一次见他,嬴政好像还没有这么多的白发。
仿佛一夜之间,嬴政就老了。他生病的那段时间里,总认为自己不会死,而且最终会取得长生不老药,但是他终究还是没有等到。
也不知是悲叹千古一帝秦始皇最终也是这般凄凉的结局,还是忧心自己将来仍是看不清前路的茫茫一片。瑾娘忽然又有眼泪涌了出来,滴在黑色的床褥间,消失不见。她屈身,将脸贴在嬴政的面颊上,就像在冰鉴上轻轻一碰,便离开了。这个男人以前对瑾娘说过的话,她都记得,但是她又想,嬴政不可能是真心爱着她的。
他只爱这大秦江山,至高无上的权力。只是待人一死,便什么都没有了。连他费尽心机想要守住的基业,最后都毁在他儿子手里。
瑾娘擦着眼泪,抱起筑,走出了车辇。
是夜,浩浩荡荡巡游的队伍在沙丘停下休息。瑾娘本来闷闷不乐地坐在车外,看漫天的星辰,胡亥也就走到她身边,倚靠着她坐了下来,问道:“何不登沙丘看看?”
沙丘之处,有一个沙土堆积出来的高台,故名。瑾娘跟随胡亥登上沙丘之后,望着远近看不清楚的灯火,觉得所在并非人间。
“你哭了?”夜色尚不算很暗,所以他也就瞧见了瑾娘脸上的泪痕。她的眼睛稍微有些红肿,想必今天哭了挺长一段时间。
瑾娘颔首。胡亥明知故问道:“为何?”
瑾娘说:“陛下病重。”她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到胡亥冷冷嗤笑一声。然后胡亥亲昵地揽过了瑾娘的肩膀,凑近了她,在她耳边一字一字地说:“父皇死了,秦二世就是我,我就是皇帝。”
虽然胡亥从前也没有表达出太多对他老爸的敬重,但是对瑾娘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倒是让瑾娘忽然就害怕了起来。胡亥告诉她太多了,就算是因为胡亥偏爱她之故,赵高和李斯又岂会放过她?要是胡亥再知道瑾娘一直策划着和高渐离私奔出去,那绝对就更精彩了……
“殿下不是大公子。所以要除掉扶苏公子,还有别的比你年长的公子。”瑾娘仰头看着夜空,轻声说,语气平淡。
“我的老师是这样跟我说的。其实……”胡亥揽着瑾娘肩膀的手攥紧了,“杀大哥,我有些于心不忍。可是若不忍,又如何能成大事。而且老师说,又不是我亲自来做。”
“妾第一次见到你和扶苏公子,是在中秋宴饮上,那时候你只有十岁,站在扶苏公子身边。”瑾娘说着,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容,“如今,已是十年过去了。那时候你的父皇,气势迫人,让人连同他对视都不敢;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