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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定卿卿不放松-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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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她个鬼。陆时卿其实也后悔一时心痒,留在此处过夜了。天晓得她一直窸窸窣窣乱动,于他是如何的煎熬。
  见他不答,元赐娴自顾自道:“陆侍郎,您去过江州吗?”
  这问题倒叫他转移了注意力。两人此刻所在的蕲州与江南西道的江州相邻,她之所以问这个,怕是触景生情,思及“徐善”了吧。
  哦,跟他睡在一个马车,却想着别的男人。陆时卿心里“呵”了一声,嘴上平静道:“去过一回。”
  “何时去的?”她追问。
  “昨年春,你随滇南王进京受封之时。”
  元赐娴一愣:“我在宫中行册礼的那日,您不在长安吗?”
  “不在。”
  这就怪了。既然陆时卿当初未曾见过她,此前漉亭初遇,怎会一眼认出她来?她刚欲出言询问,却听他抢先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元赐娴到底有些心虚,稀里糊涂答:“哦,听说这时节,鄱阳湖的螃蟹特别好吃。”
  好吃就找“徐善”给她钓啊。
  陆时卿心内嗤笑,面上沉默。
  元赐娴见他不再说话,换了话头问:“对了,方才我瞧朝廷送来的文书谈及修缮淮水河堤的事,说朝臣们对此各执己见,有几名极力不赞成。淮南洪涝为灾,与淮水河堤松垮脱不离干系,自然该吸取教训,好好修缮,这些人何故反对?我不太明白。”
  反对修缮河堤的算六皇子一个,她绕来绕去,说白了还是关切徐善的心思。毕竟郑濯的一言一行都是他在背后谋划。
  陆时卿心里不舒服,却破天荒般答了她:“他们不是反对修缮,而是欲意延迟此举。就近前而言,稳固河堤确是治水利民之策,却绝非如今的大周有本事完成的。你可知眼下举国上下有多少贪腐官吏?”
  “修缮淮水河堤少说得征用数万名壮丁,可上边下拨的工钱却将被地方官吏一路克扣,到了他们手中,恐怕连顿口粮也混不上。久而久之,河堤没修好,反倒民怨沸腾。何况在此之前,如何征用壮丁也是个麻烦。”
  “地方官吏为了交差,配合徭役,必然不管百姓意愿,四处拉人,不肯听的便以武力征服,这等事,便是朝廷派十个钦差也未必管得过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到时淮水沿岸的百姓受苦不说,有心人亦可能利用这一点趁虚而入,打击大周统治。你说,是暂缓修缮河堤,找寻他法补救赈灾合适,还是令整个大周在不久的将来陷入战火合适?”
  他最终结论道:“欲要治水,必先治贪。这些反对的声音并没有错。”
  元赐娴噎住了。一则感慨徐善与郑濯的真知灼见,二则意外,看似对民生十分淡漠的陆时卿竟也作如此之想。
  见她一时说不上话来,陆时卿唇角微弯。
  元赐娴对“徐善”生之莫名的心思,其实他大约有点理解。“徐善”的皮囊显然并非什么优势,其身上最吸引她的,莫过于那份胸怀。而所谓“伴君如伴虎”,为避免圣人对他诸多举措的真正用心起疑,作为陆时卿的时候,他却不得不掩饰这一点,恐怕给她留了狭隘的印象。
  因此他今夜才耐着性子与她长篇大论了一番,预备沾一沾“徐善”的光,矫正她的想法。
  元赐娴沉默半晌,低低“嗯”了一声,眨眨眼道:“您说的对。”
  大周的未来能有如此一位帝师,应该是光明的吧。她第一次这样真心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修缮淮水河堤的争论借鉴了历史上元末修缮黄河河堤的事。


第40章 040
  听他说了半天国事,元赐娴好歹有些困意了; 却是心底冒出个疑问; 突然很想得到答案,便继续缠着他道:“您既然心怀苍生; 当初是不是也与其余朝臣一样咒骂了我,南诏事起,他们说我元家为一己私利不识好歹; 非要付诸武力,害得边关将士百姓多添战火折磨……您彼时也是支持我前往南诏和亲的?”
  “不是。”陆时卿实话道; “是我私下劝说圣人接受你阿爹的军令状; 出兵迎战,拒绝和亲的。”
  元赐娴稍稍一滞; 忽而抬起眼问:“为何?”
  他那时候都不认识她; 肯定不是出于私心了。但她还是有些好奇。
  似乎是察觉到她扬起的目光,陆时卿微微偏头; 分明一片漆黑; 却好像瞧见了一双流光溢彩的雾眸; 正切切地注视着他。
  黑暗里想象的感觉太强烈了,他紧了紧捆在手腕的布条,别回头正经答:“所谓‘和亲’; 当是以止战为最终目的,与异族捐弃仇怨,维持亲睦的策略。譬如对进退有度,如今与大周交好的回鹘、吐蕃等; 锦上添花未尝不可。但于南诏就行不通了。此番南诏行迹恶劣,原就是以挑衅的心态兴兵起战,倘使和亲,等同于屈辱妥协。”
  “其后,南诏必然得寸进尺,四面诸族亦可能纷纷效仿,届时,国将不国,君将不君。若大周已到了需要一个女子牺牲自我,委曲求全才得以立国的地步,何不将疆土拱手让人,给黎民苍生谋求一个更好的统治?”
  这最后一句听得元赐娴胆战却又沸腾。
  陆时卿继续道:“何况南诏的心思很明显,便是离间滇南王与圣人。一旦你嫁了,圣人必将愈发对你阿爹心生芥蒂,唯恐他投靠南诏,甚至有朝一日,可能将刀子动在他头上。”
  “滇南根基不稳,朝廷虽有善战者,却无人比你阿爹更熟悉南诏,更能胜任镇守西南的要职。一旦圣人自斩臂膀,南诏铁骑越过关门,便将如入无人之境,到时才是大周将士百姓灾难的开始。你元家以战止战,何过之有?我又为何支持你和亲?”
  如果说,修缮河堤的事叫元赐娴头一回感受到了陆时卿对大周百姓的善意,这些话,便令她对于求得他的庇佑,第一次真正有了信心。
  她没多说什么,攥着被角小声道:“陆侍郎,谢谢您当初替我说话。”虽然不是为了她。
  她的语气难得的诚挚,不同于往日的虚与委蛇,陆时卿笑了一下,没出声,心里却叹口气。
  方才的话是他心中所想不错,可那是对明君讲的,与徽宁帝如此言说便是徒劳无功。彼时他为了叫他放弃这场即将板上钉钉的和亲,是以权术利弊假意劝说。
  那些不大磊落的说辞若叫元赐娴听见,恐怕她就谢不出来了。
  但于他这尴尬的身份而言,比手段更要紧的,永远是目的。
  良久后,他听见元赐娴一声声浅而匀称的呼吸,想是她终于肯睡了,便也跟着阖上了眼。
  *
  翌日清早,元赐娴却是在床铺上醒来的,醒来就见陆时卿坐在辘辘行进的马车里拟写公文,她乍一眼没觉得不对,待反应过来却是一愣。
  她怎么从脚榻到了床铺的,陆时卿的双手又是如何解放的?
  她瞠目问:“您叫拾翠来过了吗?”
  陆时卿头也没抬,淡淡道:“没有。”
  “那您这是?”
  他搁下笔,从袖中抽出一片薄刃来给她看。大概意思是,他自己割断了布条。
  “……”
  哇,他好不要脸!
  元赐娴气得拍被而起,昨夜对他积累的好感霎时一扫为空,质问道:“你给我弄床上来的?”
  “不是弄。”陆时卿看她一眼,皱皱眉,“你一个女孩家,稍微注意一下用词,说得文雅一点,以免惹人误会。”
  弄字怎么了?舞文弄墨也是弄,吟风弄月也是弄,不文雅吗?他自己满脑子稀奇古怪的东西,怪她。
  陆时卿可能也觉一不小心暴露了什么,咳了一声,解释道:“脚榻凉,你半夜冻得发抖,抖得我睡不着。”
  所以他竟是半夜便摆脱了束缚,且与她换了被褥。他没惊动她,肯定是悄悄抱她上榻的了。
  可他不是有洁癖吗?怎么肯睡她钻过的被褥了。
  他南下这一路可真越来越随便了啊。说好的洁癖呢,啊?
  元赐娴心里凄苦,偏偏如上回在驿站一般,听完他非常正义的解释,她的指责便少占了几分理。
  如此情状,实则她俨然已可义正辞严地叫他对她担责,但她想叫他心甘情愿庇佑元家,一味强扭必然行不通,现在急着较真,她就输了。她得沉住气,将这几笔账记好了,待时机成熟再拿来说事。
  于是她收敛了一下波动的心绪,平静道:“那就多谢您照顾我了。”
  陆时卿执笔的手一顿,笔头摁在纸上,晕出一团难看的墨迹。
  怎么回事,这与他想象中的情境不太一样。她为何不趁机逼他娶她?他都暗暗盘算好,打完腹稿了,她竟如此轻描淡写放过了他?
  那他费尽心机设计这一场同宿做什么。
  元赐娴见他神色滞涩,仿佛受了什么挫折打击,瞅着他笔下墨迹问:“陆侍郎,您这是怎么了呀?”
  陆时卿回神提笔,将废了的公文揉成一团,重新铺纸,微笑道:“没事,想到民生疾苦,一时惆怅罢了。”
  元赐娴也不知信是没信,笑眯眯地道:“哦,大周有您,真是大周之幸。”
  *
  过了蕲州,便是陆时卿此行的目的地舒州了。
  其实昨日那点雨水本不至爆发山洪,坏就坏在前些日子持续不断的大雨令这一带山体十分松垮,如此一遭便等于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叫舒州原已被控制的灾情再度蔓延,城中又添一拨流离失所的百姓。
  陆时卿和元赐娴是黄昏时分到的舒州城,刚巧碰上附近一批灾民涌入,将城门堵了个死。这些人大多是来讨粥喝的,也有部分为了寻医问药,总归都是要命的事,故而哪怕门吏不断高声呐喊,多数人也是置若罔闻。
  一个年轻的门吏见状,将一名老人一把推搡在地,拿手中长刀指着他喝道:“一个个的,都是没长耳朵?咱们陆钦差的车驾到了,你等还不速速避让!”
  这一句高喝终于叫吵嚷的众人安静了。有人怒目圆睁,回头看了眼后边的钦差队伍,扶起摔折了手腕,疼得嗷嗷直叫的老人,破口骂道:“这他娘的钦差是怎么个玩意儿,能这样欺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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