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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九很吃惊,盯着他的脸,“萧六郎,你居然会烧火?”
“智商,欠!”萧乾用她的话回敬了她,却未抬头,只专注地看着红彤彤的灶火。
火红火红的光线映在他二人的脸上,墨九脸儿红红,他却依旧清冷高贵,即便坐在火前,也像一块怎样都烤不化的冰块。可墨九却不相信烧火与智商有关,她听说萧乾外室子出身,是先立业再还家的,以前萧家并不肯接纳他,想来小时候的日子并不是那般好过的了……也一定是他有过一些艰苦的经历,才会造成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吧?
几乎突然地,墨九突然有点心疼这个男人。
谁能想到尊贵清华,连皇帝都要让三分的枢密院萧使君会吃树皮会烧火?
萧乾过往的经历她很好奇,可每个人都有不愿告人的*,她不好追问。
鸡仔还没有下锅,王三就急匆匆从外面回来了。
他收了一绽银子心里不踏实,愣说要去河对岸的镇子买二斤肉回来款待贵客,可这刚出门,怎就空就手回来了?
“他爹,怎么了?”王三媳妇问。
“老王头不肯过河,说马上要下大雨了,这水患未平,人家不肯冒这个险,我给二十文他也不去……”
这个下流村一面靠山,三面临水,靠山的位置悬崖峭壁,山道很难攀登,平常还好一些,连日的大雨让山道湿滑难行,且翻过山,离城更远。他们唯一相近的镇子在水的那一头,平常村人靠村里的渡船过去,卖鸡鸭粮食换一些日用品,可这天气太糟,前几日又出了不少事,水上时不时有浮尸,船夫害怕得很,给钱也不肯过河。
“唉,那只能慢待贵客了。”
王三两口子很歉疚,一绽银子太沉,压得他们的善良喘不过气,于是又去邻家借了些白面,把舍不得给孩子吃的鸡蛋摸出几个,这才好受了些。
就这会工夫,天空已黑沉沉的压了下来。
紧接着,淅沥的小雨就变成了倾盆大雨。
王三倚着门槛哀叹,“这好了两天,又要涨水了哩?”
王三媳妇在灶上忙活,边做事边道:“这般再来几天,水一涨上岸,咱们地里的庄稼,又该没收成了。”
王三道:“天公不作美,老天这是欺负咱穷人啊!”
王三媳妇叹口气,没有再接着这个话头,转头看他道:“他爹,去屋后挖点竽儿回来吧,掺在鸡仔里一起烧,香着哩。”
王三点头,“嗳,这便去得。”
他要冲入雨里,王三媳妇却放下菜刀,噔噔跑过去,拿了蓑衣披在他身上,一口一个“仔细点”。她为王三系蓑衣时,小口子眼神的互换,亲人般的信任,还有两个“贵客”带来了银子的喜悦,让墨九很有感触。人在只求衣食温饱的时候,其实最容易满足与幸福吧?
竽儿烧鸡这道菜,光是想想墨九就流口水,但她良心建议鸡蛋不要放到一个篮子里,让王三媳妇把煮好的鸡分成了半块,一半烧了竽儿鸡,另一半用来凉拌。她和王三家的大小子去村口摘了一些新鲜的桂花回来,亲自动手做成了一盘桂花凉拌鸡肉,加点鲜笋一起拌了,精细香脆,简直酥死她了,差点没把舌头吞了。
人在饥饿的时候,吃什么都是美食。
菜一上桌,墨九顾不得形象,洗了手就大快朵颐,只萧乾的吃相斯文,慢条斯理,于是大半盘凉拌桂花鸡都进了墨九的肚皮。
“萧六郎,味道怎么样?”
她有些得意,一般来说极品吃货都特别会做吃的,墨九也不例外,这盘菜比王三媳妇的烧鸡,味道好了确实不是一点半点。
萧六郎很配合,“不错。”
墨九道:“那你赶紧的吃啊,反正又没外人,我也不会笑话你吃相不雅……”
说到这里,她一瞥眼,突然看见王三家的两个上子躲在门后面,眼珠子巴巴盯着她,咽唾沫。
墨九一怔,招手唤他们过来,“你们还没吃哩?”
俩小子的眼珠子都快落在桌子上了,大的小子摇了摇头,偷偷咽口唾沫,抿紧嘴巴不说话。小的小子还不懂事,不懂得害羞,脏兮兮的小手指向桌子,“山娃子要吃肉肉,要吃肉肉……”
墨九这才晓得,王三两口子把鸡肉都盛到了他们的桌子上,自己一点没留。就连自家孩子也只给喝了一点漂煮过鸡的汤水,加了些小米煨成了稀粥。
这一听,墨九过意不去,她把两个小子抱上桌子,一人夹了一坨煨好的鸡肉入小嘴,看两个小子开心得小脸通红,也咧着嘴巴笑,“好不好吃?”
“好吃,谢谢婶婶!”
墨九对这个称呼不满,“叫姐姐。”
大的小子懂事,“姐姐。”
小的小子看着她的妇人髻,“……婶婶?”
墨九继续纠正,“姐姐!”
小的小子还叫,“婶婶婶婶……”
萧乾轻咳一声,墨九突然想到他在看自己笑话,不由偏头瞪过去,可他脸上云淡风轻,一点表情都没有。见她看过来,他回视她一眼,似乎不太适应与小孩子一起吃东西,慢慢放下了筷子。
墨九飞瞟他一眼,“你那点小洁癖,在这里就省省吧,又不是你萧家,也不是临安枢密使府,将就吃点。”
萧乾微微垂眸,“我饱了。”
墨九其实从未正式与萧六郎一同吃过饭,对他的饭量并不了解,但看他这么大个男子汉,吃那点确实太少,于是,放下王三的小子,径直拿过他面前的粗碗,夹了些肉和菜,又盛了半碗米饭,“咚”地落在他面前。
“吃!”
小妇人的衣裳,桃花般美艳的小脸,弯得月牙儿似的一双眼睛,墨九发狠时的样子,有一种娇憨,有一种俏艳,萧乾低眸,慢慢拿起了筷子。
墨九哼哼着,满意了,专心伺候两个崽子,隔了一会,又抬头对萧六郎道,“你那里还有银子嘛?”
萧六郎“嗯”一声。
墨九道:“回头咱走的时候,你多给人留一点。”
萧六郎顿了顿,拒绝了,“不必。”
墨九看了一眼两个小子,压低了嗓子,凑近脸去瞪他,“你怎么这么抠门?看这家人生活多么不容易?受人一饭之恩,当涌泉相报懂不懂?对你来说,一绽银子什么都不是,可人家却会对你感恩戴德一辈子,也可少遭些罪!”
萧乾目光深了深,“墨九,你可知一绽银子能买多少东西?这样的家庭,财多只会招祸。没有银子,他们未必不幸,得了飞来横财,才是祸端根源。”
墨九生在现代社会,在衣食上并未吃过什么苦,并不太了解这句话,第一反应,萧乾这人果然是一只铁公鸡。
但她转念想想,一绽银子确实已经很多了,时下的农人,大多其实就没有见过银子,他们平常流通的钱币是铜钱,一个家庭一年的开销加一起也不过一二两银子,一锭银子确实属于巨款。人的追求来源于欲,痛苦也来源于欲,也许他是对的。
这一日对王三麻子家来说,简直比过年还要闹热。
天色渐渐昏暗,外面雨势渐大,雨声如雷,河风猛兽似的窜过树林,发出一阵“呜呜”的咆哮,很是骇人。
这么大的雨,他们过不了河,也出不得村。墨九心知萧乾焦急防汛之事,也着急巽墓里那些人,可这般大风大雨,又拖着一个她……他不得不留了下来。
留在农家,雨虽未停,墨九却有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愉快。她跟着王三媳妇去赶鸡仔入圈,看她侍弄院子里的蒜苗,看她拌食喂猪,觉得一切都很新奇,尤其王家的两个小崽子欢天喜地的跟前跟后,她像个孩子王似的,把萧乾忘到了脚根。
玩得兴起,她一直没有发现那货哪去了,只一晃到了晚上,纠结的问题来了。
这王三家就三间正房。一间是堂屋,两间卧房,除此之外的偏房,只有灶房与猪圈,根本没法安排她和萧乾各睡一间房。
王三家把他们当成了夫妇,仁厚地把两个小子的卧房空了出来,换上干净的被褥,把两个小子都拉到了自己房里,一家人挤一间,将小房间让给了他们“小两口”,还特地嘱咐不要客气,就当在自个家里。
这时再矫情,已无意义。
两个人先前相处不止一夜,再同挤一间屋子,也不算大事。至少对墨九来说,她担心的只是谁睡床谁睡地的问题。
“这可怎么睡?”
墨九看了看,就一张床,她睡了就没有萧六郎的,若让给萧六郎睡,就没有她的。
这让她很是为难,毕竟她很善良,“萧六郎,不如一个人睡半夜?”
萧乾看她一眼,将床上的被子和褥子掀开,扯出下面垫着的草席,往门口的地上一铺,自己盘腿坐上去,把佩剑放在身边,便端端正正地合上了眼。
“你就这样睡?”墨九瞪大眼睛看他。
“不然哩?”他睁开眼,目光淡然。
“要不然……”墨九迟疑一下,想这萧六郎是个薄性寡欲之人,从来没有不规矩的时候,于是也不惧他,反道:“这床也还宽敞,我睡里面,你睡外面……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左右都住在一个屋了,就算你我说没睡一起,也没人会相信。咱都是江湖儿女,何必计较小节?”
“我不习惯。”萧乾淡淡道。
“不习惯啊,那这样好了。”墨九盯着他,换了个说法,“那你睡里面,我睡外面,我来保护你,总成了吧?”
“……”萧乾看她一眼,“快睡吧。”
被人拒绝了,墨九不好再多说,也不在意他的冷漠,只无奈地摊摊手,软软躺在褥子上,睁着眼睛四处看。
王三家确实很穷,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不为过,整个卧房里没有什么家什,一个乌黑的衣柜已不知用了几代人,棱角处磨得皮都破了,便是她身下这被褥大概也是压箱底儿舍不得拿出来用的陪嫁,大红的颜色,薄薄的一层棉絮,簇新的粗布。
墨九叹口气,“我还是觉得应当多一点钱给他们。”
这一回萧乾没有反对,默默闭着眼,沉默了好一会,他才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