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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去吧!”萧乾打断了他的话。
墨九没有听出责怪,只感受到了他淡淡的无奈。
“你再学那些人啰嗦,仔细脑袋——”
“是,陛下。”
听得黄虎的脚步声,墨九飞快地转身,悄悄离开了。
晚上萧乾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墨九早已躺下,但阖着眼睛,她并没有睡着。
今天她去过正仪殿的事,她不知萧乾是否已经知道,心下有些忐忑。
可他过来,弯腰探了探她的额头,又轻轻拉她手腕探了探脉,就离开洗漱了。等收拾好躺上来,他习惯地揽住她的腰,往怀里拔了拔,幽幽叹了一口气。
“六郎在叹什么?”墨九闭着眼睛,轻声问。
“我吵醒你了?”萧乾侧头看她的脸,略带歉意的问完,见她摇头,又抚了抚她的后脑勺,“没什么。乖,快睡吧。”
在这几个煎熬的时辰里,墨九心里其实想了无数种询问他的方式。
可如今他真的就躺在身边了,她却突然觉得,当一件小事出现在他们之间,她就需要用几个时辰来考虑如何去问他的时候,他们之间的信任缺失就已经变得严重了,也就是说,问与不问,都变得不再有意义,也不再是真正的关键所在。
墨九不是一个执着于结果的人。
相反,她非常洒脱率性,遇事从容不迫。
而今天,仅仅只是今天,她就做了两次听墙根的偷听贼。从本质上来说,与其说她厌恶这件事情,不如说她更加不喜自己变成这般疑神疑鬼的样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更不愿自己的一生都缠绵在这些繁杂俗事之中,不能自拔,像个斤斤计较的小妇人,整日去计较男人皱一下眉,是不是不舒服,男人黑一次脸,是不是哪里不满意,男人多看了哪个女人一眼,是不是有异心了。
不!
不要!
她墨九不做这样的女人。
不是大狄皇后,她还是墨家钜子。
屈于后宫弹丸之地,哪怕母仪天下,她如何与萧乾比肩?
屈于鸡毛蒜皮的算计,哪怕她斗赢了陆机,又如何有快感?
沦为宫斗戏中的丑角,最终变得面目狰狞,被男人嫌弃……那个样子,与曾经的方姬然何其相似?
这样的结局,想一想,她都不寒而栗。
夜灯幽幽,火光烁烁,像在眨着眼睛,看这世俗与人心的沉浮。
墨九轻轻侧头,看萧乾紧闭的双眼和紧锁的眉头,慢慢抬头盯着帐顶,终于什么也没有再问,却在心里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
……
半个月后,临安城的栖凤酒楼。
临近午夜了,还通火通明,酒香四溢。
墨九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手撑腮帮,半醉半醒的眼,斜睨着面前沉默不语的清俊男人,叹了一口气。
“师兄,我怎么觉得你这次来,又变帅了?”
“贫嘴!”墨妄嗔她,坐姿端正,脊背挺得笔直,声音满带疑惑,“说吧,让我来有什么事?”
“想你了不行啊?”墨九为他的杯子里倒满酒,嘻嘻笑着,“日子过得太无聊了,想找个人说说话。”
墨妄看着她不接嘴,墨九自顾自地笑,“有时候这日子真是令人觉得很感慨。好像认识你还在昨天,一晃居然过去十年了。日子真的过得……好快。师兄,咱上次兴隆山一别,又有小半年了吧?”
“是。”墨妄还是一身朴素的青衫袍服,近几年的调理,让他的身体逐渐好转,清瘦的面容俊朗如斯,已经基本恢复了以前的元气,这让墨九放心不少。若说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是他的终身大事。
没有心仪的女人,也不动娶妻的心思。
问得急了,便拿墨家的事情来搪塞,偏生感情的事,哪怕墨九是钜子,也勉强不得。
对一个人最大的好,就是尊重。这是墨九的理解。
于是,时间长了,这件事也就没有人提了,懂的人自然知道左执事心里装着的人是谁,没有人戳破,却有人好奇,墨妄真的要为墨九守候一辈子吗?
一辈子太长了。
墨九担心,可墨妄自己,大概也不确定。
正如他所说,不是不娶妻,只是没有找到那个合适的人。
“兴隆山的桃花都开了吧?”墨九问着,突然满脸柔光的笑:“我最喜师兄院门那株桃树了。姿态足够妖娆,花色也足够娇俏,那时师兄在病中,花开时,便是我最喜之事,我会想,秋冬叶,叶落成枯枝,春天一到,树叶会再绿,花儿也会再红,师兄你也一样,肯定有一天会醒过来,如那桃花一般,灼灼其华……”
听得墨九剖析当年心境,墨妄眸中有暗波流动。
默了一瞬,他深深看她一眼,似乎察觉到了她欢乐中暗藏的某种情绪,轻声道:“阿九在这里若是不愉快,不如回兴隆山歇息一阵。你娘近来身子不太好,你也正好可以陪陪她……想必陛下也不会阻止的。”
是的,不会阻止。
萧乾从来不会阻止她的任何决定。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确实是宠她的。
可两个人这样亲厚的关系,哪怕墨九不提,墨妄又怎会看不出来她心情不好?
兴隆山离临安有些远,但流言这种东西比长翅膀的生物还飞得快,关于墨九无子引朝廷动荡的事,墨妄一清二楚,而织娘的病,一来为方姬然的死,一来也是为墨九忧思所致,兴隆山上亦有无数人为墨九义愤填膺。人都护短,护自己人,在他们看来,这个江山,有一半都得归功于墨九,若无墨九,又何来大狄朝的今日,如今论功行赏,各有了各的好去处,墨九就因为生不出儿子,就受排斥,莫说她不答应,墨家也不答应。
自古以来,共患难易,同甘甜难。
唯一利耳,世人参不透。
这些纠纠绕绕,墨妄都知晓。
可哪怕他怜惜墨九,孩子的事,最是敏感,他帮不了忙,甚至劝都不知如何去劝。
两人对视着,他只能默默为她倒酒,“今晚喝了,回去好好睡一觉。”
“是是是,都听你的,左执事大人。”
墨九脸上始终挂着笑,喝酒的速度比墨妄还快。
两个人絮叨一阵兴隆上的事,墨妄说得一本正经,逗得墨九哈哈大笑。
等笑得腮帮都痛了,她突然敛住脸色,认真问他:“师兄,我有一个问题。你说,一个皇帝,如何真的没有皇子该怎么办?”
看她喝得半趴在桌子上,一双眼睛赤红,布满了红血丝,墨妄不由心疼不已。
就他所知,萧乾为了孩子的事,并不比墨九操心少。毕竟直接面对群臣与非议的人是他,而不是她。为了这件事,他已不知压下了多少奏折,训斥了多少臣工,甚至有一个倒霉的家伙,还因此被他贬到了偏远的蛮荒之地,从正二品混成了一个地方小县令。也亏得萧乾性情的冷戾,还有……如今的满朝文武,真正得势的那群人,好多都曾经与墨九共过患难,有一些私人交情。要不然,这件事恐怕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只在私底下传扬,到底还维持着一片风平浪静。
念到此,墨妄一叹。
“小九,我只能说——身为男人,他不易。身为丈夫,他做到了对你的承诺。你是幸运的。”
男人总是比较容易理解男人一点。
萧乾的不容易,墨妄全都能体会。甚至他私底下也会想一想,如果角色换了他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压力,冒天下之大不韪,一生只娶一妻,哪怕没有儿子,也不另娶?
这世间,也只得一个萧六郎了。
当然,除了萧六郎,其他人哪怕想,也未必敢,就算敢,没有这般魄力压得住。
“我知——”墨九点点头,认真地看着墨妄,突然一本正经地换了话题,“所以这次找师兄来,我是想问问,神龙山都修缮好了吗?”
墨妄不知她为何隔了这么久,又突然提及此事,眉心微微一拧。
“听申长老说,就快完工了。”
“……我突然想去看看。”
“去看看?”神龙山有什么可看的?
墨妄不知原委,就那般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然而,过了很久很久,墨九默默喝着酒,却一个字都不提。
“小九……”墨妄眉心微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有什么想法,给师兄说——”
墨九吸了吸鼻子,身子慢慢前倾,趴在桌子上,然后将头埋入自己的胳膊弯里,似醉非醉的咕哝。
“我想,开祭天台……”
……
宣正二年三月。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节前几日,墨九以回兴隆山看娘的名义离开临安,领着墨妄等人再回神龙山。
这是她第二次回来墨家总坛。
算一算日子,离她上次离开,已是整整一年过去了。
正如她所说,时光从来不等人,飞逝,不停飞逝——这一次算是墨家的家事,萧乾国事繁忙,并没有随行,如今的他,坐在了那张天下最重的椅子上,终究不再如当初那般自由了。
有时候想一想,墨九甚觉好笑。
人这一生啦,总在为了自由而抗争。可争来争去,倒是愈发不自由了。
沿着那一条长满了野草的山道,一行人上得山顶。
神龙山景色如昨,总坛的建筑却是焕然一新。
墨九怀着心事,并心思欣赏,也没有时间去耽搁,抵达神龙山的第一日,她在大祭坛前做了一场祭祀,然后将墨妄与墨家几个长老召集起来开了一个简单的小会,安排了一些墨家的事情,就浩浩荡荡的领着一群人往祭天台而去。
“娘!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一个好玩的地方。”
“好玩的地方?好吧,你每次都这般哄我,结果也没甚好玩的。”
“这次啊,绝对好玩。”
“真的,不骗人?”
“骗你是小狗。”
一路上,墨九都在和萧直开玩笑。
母女两个兴高采烈的样子,像是去旅游度假。
对,这次来神龙山,墨九还带着八岁的小公主萧直。
她这个异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