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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猛兽来的重要。
有了田氏车队加入,公子环果真毫无悬念的在诸公子中博得头筹。但是之后两天,他也再未有机会接近那男装的大巫。区区田氏,又有何用?不过这些嫌弃,田湣可感受不到,当冬狩结束时,他是带着满面喜色,回到家中的。
此次田猎收获颇丰的消息,也瞬间传遍了田府上下。那个得了君上百金重赏,又赐了官职的庶长子,更是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然而有个人,却不喜这一重变化。
田氏家祠中,一个女子面色阴沉,跪坐案前。在她面前,是田氏列祖的牌位。田氏原出陈国,乃虞舜妫姓之后,然而当身为公孙的曾祖出奔那日,齐田便同陈国没了关系。
失去了公孙的出身,也没有了上卿之位,这家祠看来极是简陋。但这家祠,以及坐在家祠中的她,正是田氏一门融入齐国的明证!
列国之中,唯有齐国有“巫儿”,以家中长女主侍奉家祠,终身不嫁,只为保家族兴盛。此风曾在齐国盛极一时,然而经过襄公、桓公两代,也渐渐染上了污名。可是她没有,从未因私欲乱了巫法,自姑母手中接过家祠,她兢兢业业,未曾怠慢神明。
没有夫婿,没有子嗣,没有一个女子应有的一切。这个家,才是她毕生心血所在!那蠢笨的表妹,生出了一个足够优秀的嫡子。只要须无继承家业,两姓之好就能延续,田氏就能融入齐国,繁衍生息,乃至有朝一日,位列上卿。这是她占卜过的结果,亦是母亲不曾放手的遗愿。那燕女所出的孽子,绝不能入主此家!
孟妫的呼吸骤然沉重起来,唇边也露出了森森笑意。如今阿弟疑她,表妹恨她,可是只要她还未死,这家祠,总归还在她手中!
待到今年家祭,她一定要想个办法,想法拆穿那孽子的伪装,让他露出本色。于这个家,于田氏,他是一颗有毒的,不该长在树上的果,只要能驱他出门,一切就都好说了!
当然,还要防着那大巫。孟妫双手缓缓攥紧,克制住了体内颤抖。也许她的法力巫术,较那女人相差甚远,但是家祭,又岂是旁的巫者能染指的?只要在这列祖面前,家祠之中,总有先祖神灵,能祝她成事!
一瞬间,面上神情全都消失不见,孟妫深深俯下身,虔诚的向着案上牌位叩拜。她献身神明,供奉祖先,这列祖列宗,也定会庇佑她,庇佑着田氏一门。有朝一日,须无定会成为田氏新主,登正卿之位……
※※※
自冬狩结束,田恒也忙碌了起来,一半是因为扬名任官,需要处理的事情变多,另一半则是因为那“楚使秘闻”的影响。他比旁人都更清楚,子苓对屈巫的恨意与心结,却不能再次眼睁睁看她陷入宫墙,被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虎狼包围。齐宫不比宋宫,乃是不亚于楚宫的险恶去处,子苓本就不喜这些,何必让她挣扎其间!
因此,他更是忙于交际。若是有朝一日真要对付屈巫,田恒更希望面对那人的是自己,而非子苓。
就这么忙了十来日,直到楚国使臣离开临淄,田恒才微微松了口气。下来就该除岁了,这可是大节,非但君上要登坛祭祀,就连各家也要举行家祭,祭典祖先。当然,他这个“不详”之人,是不允许进入家祠的。往年他可能还会为此事愤怒,但现在,他惦念的可不是什么家祠,而是同子苓一起守岁,就如当年他跟母亲一样,守着小小院落,无人搅扰。
然而这美好且微小的念想,未能实现。刚一归家,田湣就派人唤来了长子,含笑道:“今岁家祠,就由你来献牲好了。”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祭祀需牲牢血食; 因而献牲也是重要一环,往往只能由家中子嗣亲手奉上; 且必须得到巫儿的许可。这句话,就代表着身为家主的父亲,和身为巫儿的姑母; 同时认定了他在家中的地位。这可是十几年前想不敢想的事情; 然而田恒心底涌起的; 却不是欢喜; 而是说不出的嘲讽。
以田恒的敏锐,哪能看不出父亲态度的变化?田猎上出的风头; 终究动摇了他的心思,想要重新考虑立嗣之事。这是在赌自己会受君上看重; 前途无量,给田氏带来更多荣光。几经周折; 父亲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姑母竟然也点头默许,难怪此刻他会满面喜色。
只沉默片刻; 田恒便道:“父亲看重,小子自当从之。只是不曾参加过祭祀; 怕是难承重任。”
这话中; 有着不轻不重的讥讽; 使得田湣一噎; 生出些尴尬。的确; 二十二年没让他入家祠; 第一次参加祭祀,就予以重任,实在有些说不过去。然而田猎上的黄罴和公子环的看重,让他不得不做出取舍,这可是真正加官进爵的坦途,怎能不压些宝?
于是田湣轻咳一声:“往日错待了你,吾心中亦有愧疚。现今能入家祠,也算圆了你母亲的心愿。”
田恒顿时抿紧了唇。进入家祠,供奉先祖,确实是母亲日思夜想之事。当年两人相依为命,窝在小院时,萦绕耳边的,尽是母亲满怀希望的叨念。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入家祠,得先祖庇佑,掌田氏一脉。那时母亲眼中,何等渴盼。她信他能像父亲那样,以庶子之身继承家业,信他才干卓绝,是个谁也比不上的君子。那殷殷希冀,何尝不是耗去她寿数的元凶之一。
如今父亲重提此事,他又如何能说出话来?
见田恒面色阴沉,却不再反驳,田湣松了口气,笑道:“吾会让人教你礼仪,无需担忧。你在田猎上如此勇猛,也该让祖先知晓才好。”
话到此处,已没了拒绝的余地,田恒终是点了点头,应了下来。田湣自是大喜,命他下去准备,而当田恒把这消息告诉楚子苓时,得到的却不是笑容,反倒是满面忧色。
“让你献牲?你那姑母不是恨你入骨吗,怎会轻易让步?”楚子苓也不像田湣那么好骗,第一反应就是有诈!
当初她是见过孟妫的,也能从那女人眼中,辨出和其他巫者一般无二的野心与权力欲。这些日后宅不宁,闹得厉害,连她都有所耳闻,孟妫怎会在这时候让步?还就给出家祭的献牲之权,简直想想就觉得不对!
田恒却道:“我心中有数。”
他怎会觉不出异样?这看似向父亲投诚,断了扶持嫡子须无的心思,以报复那整日同她争吵的弟媳仲赢。但是仔细想来,若是事事都已家主为先,认输听命,孟妫就再也没有一个巫儿应有的权力,她一个未嫁女子,如何在这家中自处?
因此,突然落到他肩头的差事,未必真是好事,说不定家祭之上还要弄鬼,惹出祸端。
“是不能推掉此事吗?”听田恒这么说,楚子苓立刻猜到了另一个方向。现在田恒立足不稳,还需要依靠家中,若是跟父亲闹翻了,也不好办。难道他为了自己,又要忍辱负重?
田恒却平静的摇了摇头:“我想看看她的打算,若能一劳永逸,总好过时时提防。”
他和母亲在这家中遭受的苦难,有不少来自孟妫,对这个家,他并无念想,但是对那身为巫儿的姑母,却未必没有恨意。如今终于有个正面交锋的机会,怎能错过?
“可这是家祭,她身主祭,难免办出什么事情……”楚子苓拉住了田恒,“我能去吗?有我在,她必不敢使什么诡计……”
田恒笑了:“这是我的家事,怎能让你冲在前面?放心,只要你住在这院中,她便不敢妄为。”
子苓已经为他挡下了太多,现在,是该他出面的时候了。
这话听来有些大男子主意的味道,但是对方面上笑容,却是沉稳坚定,有着旁人不可动摇的决心。
楚子苓只觉一肚子的话都憋在了喉中,是啊,这是田恒自己的战场,是他必须亲自迈过的坎儿。自己能做的,其实不多,只能留在这边,等他回来。
“我等你回来。”楚子苓轻声道。
“回来一起守岁吗?”田恒问道。
楚子苓不由笑了出来:“过了宋国的年,也当再过过齐国的。”
之前在宋国过的是农历十二月的新年,现在到了齐国,又改成十一月过年,这样新奇的事情,自然要好好体验。
看着她面上仍旧有些担忧的笑容,田恒轻轻握住了那柔软的手掌:“放心,等我回来。”
※※※
就如诗三百中的《丰年》所言,谷物堆满仓廪,新稻米酿成美酒,首先应该供奉的,就是家中先祖,唯有祖宗神灵满意,方能使得来年丰收。有如此先祖崇拜,年末除岁,就成了极为重要的节日,非但要祭祖,还要悬挂桃茢,饮用椒酒,辟邪除秽。
提前十来日,田府就忙碌起来,打扫屋舍,清洗礼器,烹煮佳肴。到了当日,天还未亮,一族老幼都聚在了祠前,由田湣亲自迎“尸”,开始了祭祀大典。
所谓“尸”,正是担任神灵俯身容器的族人。在别国,可能是孙辈的稚子,但在齐国,巫儿就是主祭之“尸”,能在祭祀时请先祖魂灵附体,享受子孙供奉血食,并代为传话,告诫子孙、赐福庇佑。此乃“视死事如生事”,唯有见“尸”,方能见亲之形象,心有所系。
也正因此,巫儿在家中地位非比寻常。
作为献牲者,田恒提前三日斋戒沐浴,换上了新衣。他身材高大,立在一群人中,更显雄健,犹若野鹤立于鸡群。如此一位庶长子出现在家祭中,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仲赢目带怨恨,田须无一脸纠结,唯有田湣这个家主,志得意满。
田恒却没把这些目光放在心上,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家祭,本该显出些紧张或好奇才是,然而不论是面还是心,都如止水一般。随着号令,田恒一丝不苟的叩拜稽首,听着家主念完长长祷词,高声道:“献牲奉祭!”
田恒直起了身,稳稳捧起了装着整豕的铜俎,一步一步,向着祠中的高坐走去。在那里,有香案神主,祖宗牌位,还有已经端坐其上,如带了面具一般,掩去所有神情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