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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蝴蝶-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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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真望着并不十分有趣的秀场,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他却沉默了。
  那一刻他想到了很多东西,比如他以前一直以为自己能成为诗人,直到他发现自己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文学天赋。当安德烈被邀请前去左岸著名的Deux Magos喝咖啡时,他已经相当讨厌巴黎;到十九岁为止读过的唯一一首诗是爱伦坡写的,并觉得狗屁不通。事实上他念什么并不重要,即便他从一所陆军学校毕业,包括他在内的许多学员,毕业以后最终都按照父辈的意愿成为了一名商人。就像大部分人绝对想象不到作为加州参议院首席法官的安德烈,曾是剑桥英国文学的优等生,甚至在巴黎大学拿过Manqué学位。
  有时许多人有太多的目的,连好恶也变得并不纯粹,正如他不止一次听人说民主是种政治正确,排华也是一种政治正确。
  她只听见他轻声说,“我很抱歉。”
  淮真能感觉到他犹豫与矛盾。不知怎么的,淮真突然有点怀念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典型的话痨的Yankee。
  “你应该也知道救助会救出的那个女孩……她也才十六岁,和我一样大。但我比她幸运多了。我没什么太多奢望。”她说。
  西泽看了她一眼。
  “四个月后我应该已经考上高中,”淮真接着说,“希望那时我的英文能讲的好点儿。”
  “你不觉得语序反了吗?”他嗤笑。
  正在这时,突然听见那老头子宣布:“Angela Zang,第二名!”
  淮真吓了一跳。
  观众席外突然有人惊叫出声:“曾芳容亚军,一赔一百三十!”
  淮真险些直接从坐席里站起来,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西泽在一旁提醒,“女士,请冷静一点——”
  这一刻她已经基本不关心第三名到底是谁,也不在乎冠军究竟花落谁家,她只知道,她的——曾芳容——将五十美分翻一百三十倍。
  整整六十五美金!
  淮真甚至没仔细看过这女孩究竟长什么样,但她决定爱她一万年。
  如果不是因为尖叫有失体统,而在座有太多想要看华人笑话的白鬼,淮真简直想要拿出头号粉丝的狂热度为Angela Zang挥舞荧光棒。
  众人纷纷起身为选美皇后陈金媛庆贺时,前五名女孩被众星拱月邀上花车,人群一拥而上,旧金山大小报纸记者也到来。
  看着她得体笑靥,淮真觉得自己看起来可能比她要开心一点。
  走出观众席,西泽与淮真在道路一旁寻到一片落脚地;不远处便是一间可供兑奖的赌庄。
  两人面对面站定,西泽夹着那两张薄薄兑奖券,递给她。
  “一人一半。”她说。
  西泽垂头看着她,显然有些嫌弃,“都归你都归你。”
  淮真接过兑奖券,一溜跑开了。
  三秒钟之后,她突然又跑回来,抬头将他看着。
  右眼眼睑尾处有一颗泪痣,使她眼睛越发明亮,小小的,却是这清秀脸庞上最生动的存在。
  他早晨怎么会没注意到?
  中午旧金山太阳真好。于是他想。
  他仍还在思索这个问题,突然右侧下颌被触碰了一下。
  面前小姑娘已经后退一步,抬头,笑出一排洁白牙齿,而后拿着兑奖券一溜跑开了。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愣住了。
  两秒后,他的神经中枢才后知后觉接收到那个触感。柔软,甚至还带着一点体温。
  他伸手,两指触碰下颌,突然回过神来。
  ……what the fuck???
  他侧过头,正好看见从人群中朝他走过来的安德烈与凯瑟琳。
  两人原地站定,盯着他。虽然不知在那里站了有多久,但他确定安德烈此刻略显诧异的眼神,肯定接收到了那句“……我操”。
  两人并没有向他打招呼,也没有走进前来。
  三人呆立着,都不约而同侧过头,望向那间人头攒动的兑奖赌庄。
  那身材细瘦的华人女孩从赌庄走出来时,看起来仍还有一点点精神恍惚。
  往前走了没两步,她像是突然之间醒悟过来,大梦初醒似的回想起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连脚步也是一个趔趄。
  一抬头,发现人群外的高大白人也在注视着她。
  说实在的,四个人都有些懵。
  如果说这一刻有谁是清醒的,那一定是淮真。
  可是在一个短暂的对视过后,始作俑者却一个猛地转身,朝着相反方向逃也似的跑了。
  西泽:“……”
  凯瑟琳目瞪口呆地回过头,决定必须打破这个沉默。
  “我们就是来问一问,你……你们是否打算要去看晚上那场中国戏。”
  安德烈说,“看起来,好像是不用问了。”
  凯瑟琳打量西泽一阵,转头问安德烈,“他这是个什么表情?”
  “我想那是生气的表情。”安德烈道,“亲错了地方——相当生气。”


第45章 企李街
  淮真穿过人群又跑了一阵,直至一气跑出最热闹的萨克拉门托与都板街,确信西泽没有追来找她算账,这才放慢脚步慢慢往家去。
  太阳又窜出头。走着走着,她仰着头没忍住笑了,也不知道在笑个什么,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看见阿福洗番衣招牌,店铺里似乎挤了些人,颇热闹的样子。
  再近一些,瞥见一屋子穿旗袍的太太们坐在凳上唠家常;另一头,云霞与天爵趴在柜台上,不知在商量着什么玩。
  一众太太都在嗑瓜子,嗑得闲话满天果壳满地。淮真进门时听见她们在聊黄文心,进门以后个个都打量过来,说,“这就是那二姑娘了,长的可真灵。”
  另一个将瓜子从嘴这头进,那头出,边嚼边将她从头到脚看了遍,“上三年级了?将来像云霞一样上高中,上大学,来年也参加华埠小姐比赛,咱旧金山市华埠都跟着沾光。”
  里头太太们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淮真一气叫不上来,正犹豫着,云霞在那头喊了声:“淮真过来帮帮忙。”
  她立刻笑一笑,“姨姨慢聊。”立刻松口气,脱身去寻云霞与天爵。
  后头安静片刻,话题仍不停:“漂亮会念书也没用,大学毕业,仍找不到好工作。像黄家大丫头那样聪明,知道年轻女孩本钱不是脑袋,挑对男朋友才是正理。将来从英国结婚回来,又是另一番光景。”
  “那也先得上大学才行。不上大学,上哪里选男朋友?也不是人人都有那模样与本事。”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话音一落,向来和黄太计较惯的陈太脸色立马变了,“脑子聪明是聪明,论模样,倒难说。否则花车上五个位置,怎么都没她的?说起来风光,还不是去陪榜的。”
  淮真与云霞一个对视,笑得心照不宣。
  天爵到今天为止,已经去“马车夫”上了整整一周班。今天好容易请了半天假回唐人街过新年,给意大利老板一通骂,说中国人就是偷奸耍滑,坚持要克扣他全天工资,才肯放他离开。
  淮真问他新工作如何,天爵叹口气,眼眶一红又生生憋回去。什么都没说,一切已在不言中。
  不过他倒真的有事需要帮助。最近结了工钱,他想汇款给福州老家的父母,同时也写一封信给兄嫂。他只念过两年小学,许多字不会写,特地来拜托云霞。云霞怕有错字漏子,特地请淮真来检查。
  淮真低头一看,那信纸已经写了大半页:
  “爹,娘,哥哥嫂子:
  ……今天是年初五,上工的意大利餐厅为了庆祝国庆,免费请我们吃蛋糕。今天是国庆日,虽然这两年经济有些不景气,最近才见好转,但这个国家的人真会享受呢。忘了告诉你们,我换工作了,一天工作五个时辰,能赚六十美金,折二百三十大洋,往后每月不仅能多往家里寄二十美金,还能攒不少钱。等攒多了,便将爹爹娘都接来花旗国,乘火车轮船,四处旅行享福……对了,新餐馆还包早餐中午两顿饭,顿顿都是洋餐厅里的西餐……我还给自己置了两身西装,剪了个头。最近走在路上,来餐馆的金发洋妞总回头看我……”
  云霞啧两声,骂道,“看你?何天爵,你可真不要脸!”
  “这封信可不止给我爹娘嫂嫂看,还是嫂嫂拿去相亲给媒人看的。要不怎么让人姑娘家里知道这小伙一表人才,讨人喜欢呢?”何天爵嘿嘿笑,倒有些得意的意思。
  虽说有些耍小聪明,但信里将美国讲的这么好,异乡辛苦却一概不提,细细品味,实在有些心酸。
  天爵要赶回去意埠洗盘子,信缄好便匆匆赶去富国快递,给淮真云霞一人留了张“热带女皇”演出票,据说是餐厅客人赠送给意大利女侍应的,她没空看,天爵低价买了来,转手赠给两人作新年礼物。
  说起“热带女皇”,天爵英文不好,大抵是认不出票券上写着“脱衣舞秀”几个英文大字。云霞与淮真拿着票券,实在有些啼笑皆非。
  一下午过去,云霞突然决定,“有人增票,不看白不看,不如趁机去开下眼,看看到底是个什么表演?”
  淮真看了她一会儿,笑着说好啊,舍命陪君子。
  两人莫不则声将演出票收好藏起来,以免在这之前便被季老爹发现。
  那一众姑婆一直闹到七八点才离开,陈太要等女儿一块儿回去奥克兰,等到陈贝蒂红光满面的来寻她,已经晚上快九点,几乎赶不上最晚一班电车。陈贝蒂说赶不上,在中华客栈借住一宿明天回去也不耽误事。陈太气的不行,说,“正经书不好好念,正经男友也不找,也不知上哪里野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华埠小姐你也有份。你跟文心从小长到大,比不过别人就算了,看看季家两个丫头,一个肯念书,小的那一个刚到美国,就寻到男友……”
  果真什么娘教出什么女儿,淮真真的一点都不奇怪。
  云霞也感慨,华埠圈子实在小,谁家出点芝麻大的破事,不出几天便在同乡会麻将桌上传个谣言满天飞。自从唐人街走出一个黄文心,从此华人太太们教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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