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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平然手一接触到耶律昙,心中便一阵狂喜,这弟子的体质,果然比吉祥强许多,一股雪泉般的清流涌入体内,她头痛顿时减轻不少,连视线也清明许多,一抬眼正看见夜空中紫袍飞舞,老冤家以一种平日从未有过的速度电射而来。
这一幕落入她眼中,更增她的愤怒和厌恶,想着刚才听见的底下那一声提醒,她胸中压抑已久的怒火蹭一下腾起,也顾不得还要行功疗伤,冷声笑道:“多嘴者死!”抬手向下猛地一抓!
这一抓突如其来,屋檐之下耶律姐弟见她已经开始行功,正在考虑是否联合众人打断,以免她复原伤势给大家带来更大伤害,谁能想到她受刺激太深,对耶律询如的恨意已至巅峰,竟然不顾自己正在行功,抢先伤人!
“啪。”一声裂响,屋瓦碎裂,白练一闪,卷住耶律询如的腰,将她拎了上去!
“住手!”耶律祁立即出剑,剑光却只追及姐姐脚底,他跃身而起,扑向那个屋顶破洞。
“滚开!”耶律询如从来不是甘于被制的人,人在半空,抬脚猛蹬,“咔嚓”一声,一脚蹬在了屋脊横梁之上,将横梁踹断一半,自己正好卡在屋顶的洞口。
“住手!”紫微上人已经到了,劈手去抓许平然。他玉般的手掌在月色中张开如莲,许平然心口要害俱在他掌心笼罩之下。
许平然猛地抬头,厉声道:“好!你也来!都来杀了我!”
莲影忽收,呼啸风止,紫微上人手一顿,正迎上了许平然的眼眸。
小师妹的眼眸。
那一年清清幽若淡若水,这一朝泠泠苍凉寒似冰,时光将往事翻页,青春携去,旧爱埋葬,只留此刻月下空风,老去重逢。这一夜的血色重重叠叠盛开在脚下,他却在她眸中看见那一年的烟雨昆仑青色山道,淡碧色的纸伞无声逶迤,长身玉立的男子从迎客石后转出,笑一声,小师妹。
没有回答,淡碧色纸伞轻轻移开,那张脸令整座昆仑忽然都成了单调水墨,只有她集中天地颜色。
一忽儿又是昆仑崩毁之日的土坑里,鲜血和尸首堆积的松林中,模糊的视野里是摇曳的裙摆,淡然走出他的生命。
多年后她的性命在他指掌之下,那一颗冰冷如雪的心,他要如何用余生更大的痛苦去把玩?
一霎浮念,一霎心潮,一霎理智被旧情深爱淹没,他竟在此刻,将杀手停在半空。
然后他在许平然的眸中,看见了一抹笑意。
熟悉的、森冷又了然,得意又讥诮,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的笑意。
他猛然惊觉,急道:“平然,别!”停住的手掌向前一抓,想要先制住她。
然而已经迟了。
许平然猛低头,不理会他的喝叫和动作,抬脚,对躺在她脚下,卡在屋顶破洞中,正试图逃开的耶律询如,当胸狠狠一踩!
“砰。”一声巨响,耶律询如被生生踩落,砸入屋中,正和冲上来的耶律祁擦身而过,耶律祁半空收剑相挽,却只擦着姐姐衣角,他的声音撕心裂肺,“姐!”
地面烟尘腾起,耶律询如没有声音。
一直浑身僵硬无法动弹的耶律昙,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与此同时许平然脸色一变,怒道:“你……你不要命了!”脸上青气一闪,忽又转为艳红,显然气息紊乱。
紫影一闪,紫微上人的袖风已经卷了过来,“许平然,你……”
最后一个字没有出口,袖风已经击在许平然胸口,她本因为耶律昙拼死抗拒被反噬,哪里还吃得消这一击,“噗”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断线风筝般向后落去。
紫微上人没有追击,立即扑下了屋顶。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刹那间。
正要落下去的耶律祁,看见紫微上人已经下去,反而半空停住了身形,一转身,冲上屋顶。
他一眼看见屋顶之上,向后飘去的许平然。
宗主夫人一边飘一边吐血,眼神惨烈而哀恨,然而她飘的速度很快,眼看着要越过屋脊。
耶律祁看见月色下她脸色忽青忽红,而眼眸又转血红之色,显然体内气血紊乱已经到了顶点。
一条人影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身后的屋脊上,半身覆雪,眼眸如夜。
裴枢。
此刻他终于放下了孟破天的尸体,赶来拦截这生死仇人。
勇悍暴烈的少帅,一生从不愿意偷袭,也不愿意出现在人背后,他的每一招都轰轰烈烈,势必要让天下人听见。
然而此刻他扬掌,无声无息一掌印向了许平然后心。
许平然还保留着高手的警惕,身后冷热交集的气流变化,让她察觉偷袭,立即向前掠去,伸手反抓耶律祁。
凭她现在的情况,已经不足以应付这里所有的敌手,但她可以挟持一个人质离开!
耶律祁对她却早有防备,几乎裴枢一出现,他就开始退后,许平然速度虽然快,但也只抓到了他的衣襟。
“嗤啦。”一声,许平然尖利的手指,将耶律祁的外衣从领口一直抓裂到腹部。
月色惨惨,照亮彼此。
不知道为什么,衣裳抓裂之后,耶律祁本可以挣脱,他却没有立即后退,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许平然的眼睛,似乎在等待某个时机。
许平然才不管他想做什么,冷笑一声,手指向前一递,便要顺势将他开膛破腹。
然而她的手忽然顿住了,眼神猛地发直,盯住了耶律祁的下腹。
那里,玉色的肌肤上,一片淡淡的青红色,隐约露出一个图案。
红色云纹。
许平然如遭雷击。
她张开嘴,“啊”地一声,似要说什么,却一时哽住,无法开口。
心潮涌动,震惊、狂喜、不信、希望、后悔……无数情绪如蛇般绞缠着心脏,她忽然觉得窒息,满身的血液和经脉都似在倒涌逆流。
耶律祁眼底却掠过狂喜之色——他等到了!
薄刃如雪,极光一闪。
“嗤。”剑入许平然肋下三分。
鲜血如枪飚射,耀亮彼此眼眸,许平然猛地一颤,眼眸睁大,倒映这世间最大的惊恐。
不,不能!
鲜血飚射,耶律祁并不停手,手中剑如闪电,按照他的计算,不断刺出。
“嗤。”剑入心左三寸。
“嗤。”剑入丹田上方一分。
“嗤。”剑入内关穴。
“嗤。”剑入天枢穴。
……
剑入剑出,快捷如风,耶律祁这一霎的狠酷决断,来自于势必为姐姐报仇的悲愤。
血泉猛飙,交错弹射,淡青月色下簌簌下了一阵桃花雨。
四野无声,为这一场足可震惊天下的杀戮。
所有人僵立在原地,眼看着那鲜血如虹,不断喷射在青色的屋瓦上,忘记出手为己方阵营助拳。
没人明白耶律祁怎么会这样出手,也没人明白,许平然明明可以还手,为什么毫无挣扎。
耶律祁没想这么多,他只知道自己的方法是对的,被许平然俘虏的那些日子,他付出极大的代价,和宫胤经过研究,最终获得了如何对付许平然的最佳办法。
许平然的毒功反噬后,眼眸中忽然出现黄点时,才是她逆流最涌最虚弱的时刻。
而他出剑的那些位置,就是许平然的行功路线主要关窍所在之处,七剑之下,她必成废人。
七剑带起血桥如虹,贯通他与她之间,月色忽然被薄云遮掩,黯淡的光线将血色也抹黑,他看见她哀哀倒下,倒下那一刻眼眸里神色翻涌似云诡。
他并不打算放弃。
留这冰心冷骨的女子在世,所有人永无宁日。
长剑向前,一往无回,这回直挑她心脉。
剑锋入肉,依旧“嗤”一声,血肉翻开,他却微微一怔。
许平然的心脉,已经断了。
怎么断的?
被毒功反噬,还是自己震断?后者似乎不该这样。
他的剑停留在许平然心脏之上,许平然如一片早春之雪,萎落在了屋瓦之上。
她躺在自己的血泊里,紧紧盯着耶律祁,盯着他的脸,他散开衣襟里,正逐渐淡去的图腾。
那是当年她亲手刺下,用以彰显娇儿身份的图腾,代表着天门继承人最高身份,代表着那是她的……娇儿。
多少日夜她将那孩子抱在怀中,永远贪恋不够他的肌肤和奶香。她知道自己一生再无情爱和圆满,所有的爱和在意,都在此刻怀中骨血,天下唯一。
直到那一日,外敌来犯,宗门抗敌,等她匆匆赶回,慕容箴抱着一具小小的焦骨,告诉她孩子被刺客潜入杀害。
她的孩子没了。
一夜之间,奶水干涸,连癸水也从此停止,她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也曾认命,多年之后却忽然不甘,总觉得当日事件疑点重重,慕容箴的话如何能够全信?戒备森严的主殿如何能轻易进入刺客?事后慕容筹的态度也似乎太过微妙,愤怒苦痛,似乎只有她自己。
如果他还活着,在陌生的他处……
也许那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因痛苦所生的臆想,然而她却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坚执地认为那是真的,为此一寻便是一生。
然后,在一生的末梢,她终于知道了他是谁。
擦肩而过,反目成仇,她曾有无数机会和他相认,却将他作为俘虏囚禁迫害;她用尽办法追索他的下落,却从不知他曾近在咫尺;她将他视为敌人,他将她当做大仇,她的血最终竟流在他的刀下,那一双传承于她的眸子,满溢着对她的仇和恨,重逢代表的不是血脉回归,而是清算和结束。
何其可笑,何其……残忍。
一霎心字终成灰。
七剑之后,最后一点真力,她逆流而上,截断了自己的心脉。
一生没能给他留下任何馈赠,这最后,弑母的罪名,不能再留给他啊……
视线逐渐朦胧,轻轻脚步声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