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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旁边廊下的小丫头们应该是受过管束,知道她在午睡,原都只是安静看雨,说话也是套着耳朵悄悄说。这会见她出来,一下子都活泛起来,一排人嬉笑着蹲身行礼。
霜娘笑着摆摆手:“你们玩罢。”
她自扶着朱红廊柱,看着阶下细密的雨幕出神。
午后的天空灰蒙蒙的,雨丝轻缓而连绵,院子里摆着的几盆花受着雨水不断的洗涤,叶子绿得如新发一般精神,花朵随着微微颤动,愈加楚楚动人。
这么欣赏了一会,过了起初惊喜的劲头,霜娘的兴致也就消了,毕竟只是下雨的话,其实并没什么好看的。她重新返回屋来,进了书房。
打从周连营回来,她就再没想起摸过笔了——这么算来,她的作息是没改,但日常还是受到了影响的。
天色不好,屋里有些暗,春雨把灯点起了,再立在一旁磨起墨来。
听着沙沙雨声,霜娘心平气和地提起笔来。想应个景,但自身古文水平有限,她沉吟片刻,只想得出诗经里的一首《风雨》来,便落笔默写下去。
起头“风雨凄凄”四个字刚写完,霜娘就觉得有点抽,这真不算应景,而且因为自己心下犹豫,写出来的字形也发软,想揉掉,又觉得好好的一张纸未免浪费,硬着头皮把整首默完,才揉成一团丢了。
重铺一张纸来,这回她收敛了心神,不管应景不应景了,悬腕提笔,认真写起来。
这回直到最后一句时都没出差错,最后一个字是“喜”,她写到半截,忽听外头小丫头们的动静有点乱起来,跟着就是芳翠的声音:“六爷回来了。”
霜娘意外,笔跟着一歪,字中的那一横就直直冲出去了。
这种练笔废一个字就等于整篇废掉,霜娘对着那不合群的一横心痛了一瞬,暂时还是没舍得丢,搁了笔忙忙往外头迎人去了。
因下着雨,周连营的脚步比平常略慢,手里举着把油纸伞,刚行到了院中。
石板路上摆着好些盆花,他的目光从一盆茉莉花上溜过,新绿的叶里,藏着无数雪白的花朵花苞,水珠滚动不休。
“六爷今天回来这么早。”
听得这比丫头们都格外熟悉些的招呼声,周连营把伞举高了些,循声望去。
霜娘迈过门槛站在廊下,隔着雨幕,他只见她乌黑的发,细白的脸,月白衫子浅碧罗裙,他心头一动,不由扭头又望了那盆茉莉花一眼。
再回头时,便见霜娘又往外蹭了两步,他脚下加快,几步上了台阶,道:“别出来,看湿了你的裙子。”
他收了伞,芳翠想接,手刚伸出半截,春雨已先一步接过去了,她低着头退了两步,站去一边。
周连营往里走,边道:“忽然下了雨,雨天不便往别人家去,所以回来了。”
原习惯性要往西次间去,余光瞄见另一边帘下透出的亮光来,他顿住,就转了向,进了书房。
书桌上的笔墨摆放一看就是个正在使用中的状态,他在书桌后站定,见铺着的纸墨迹未干,显是刚才书就,便拿起看了起来。
霜娘不大好意思,站在旁边道:“无聊所以练一练的,我的字不好。”
周连营笑了笑:“我的字也写得一般。”
骗人。霜娘忍不住睨他一眼,陪太子读书的人,就算学问没那么高明,写字这种门面功夫怎么会差?
她伸手要夺:“别看了,这张写废了,该丢掉的。”
周连营早已注意到那个写坏的字了,太明显,满纸规规矩矩的小楷,独有它一个破了格。他松手让她拿了去,道:“我回来得不巧,扰着你了。”
霜娘团起丢进了字纸篓:“怎么怪得着六爷,我自己的心不定。”
她话是随口客气说的,说出了口才觉得有一点点不对,练字没什么,心不定易被干扰也没什么,然而再加上她练字的内容,那就——很有点什么了。
她想应景所以挑了《风雨》,但这首诗并不是写景诗,虽然每句的句首都跟风雨搭边,但作用只在起兴,它的真正重心着落在每句的后半截,尤以末句最广为人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这是首怀人之作,更宽泛一点看的话,可以直接把这当做是一首情诗。
所以,那啥,这么引申下来,风雨天,怀归人,心不定,她整个言行加起来,大致等于相如情挑文君,唯一一点对不上的是性别反了。
——这误会真大了,就算她想主动一下,以她这个感情生手加学渣,也布不出这么精致含蓄又浑然天成的局啊!
想解释,从哪解释起呢?怎么说都感觉越描越黑,霜娘傻站住了。
“我坏了你一张纸,赔你一张罢。”
周连营的反应倒很寻常,霜娘听这一句,不由松了口气,心想他应该是顾及她面子,没有顺着加以调笑,把话题带开了,或者也有可能是他就不好这一口——虽然他看着不是粗放型,但口味这种事,看是看不出来的,和外表也不一定要相符。
她等着周连营下一步的动作,不知他是怎么个赔法。但跟着却是她被拉过来,按到椅子上坐下,周连营拿起笔,塞到她手里,问道:“你是自己学的卫夫人?”
霜娘握着笔,下意识调整好了姿势,但脑子里是懵的:“……嗯,是的。”她知道两府里的姑娘们有专门教习的师傅,但她这个身份,夹进去学未免有些不伦不类,所以从开始练字起,都是自己照着字帖,闭门造车地模仿。
“你的拿笔姿势有一点太低了。”周连营在她背后倾身,给她调整着,“这样拿。你初改过来可能不大适应,习惯了就好了,比原来要省力。”
“嗯。”霜娘应着,努力让自己淡定,专心把他的话听进去。她拿笔低是因为多年都拿的是硬笔,换成毛笔时,一并把这习惯带下来了。
但把她的姿势调整对路了,周连营却还是没有离开,他取了张纸铺开,用镇纸压好边,然后直接握了她的手沾墨,落笔。
这、这么个赔法呀!
霜娘脸瞬间烧红了,感觉他身上带着的微微水气侵染到她身上,心跳甜成一片,咬着唇都没止住唇角蔓延开的笑意。
她释放出的其实是个假信号,可他接了真招。
这雨下的,真是场好雨啊。
☆、第70章
周连营手把手教她写的仍旧是一篇《风雨》,虽然还算是出自她手,但起承转合处皆是周连营使的力,出来的成品就和她的大不相同。字体仍是小楷,却要苍劲有力得多,提按分明,通篇看去又有一股舒展之风。
就说他是骗子,这字完全可以直接给她当字帖使用了。
霜娘对着遐想了片刻,就感觉周连营退开来,问她道:“你知道怎么用笔了吗?写两个我看。”
他还不罢手呀,这么着跟红袖添香的意思也差不多了吧,就是还是一个问题——性别反了。霜娘喜孜孜地暗想,把面前这张小心地放去桌角处晾着,然后正襟危坐,回想着他先说的话,握紧了笔,自己用心独立地写了两个字出来。因一时没想到别的,索性还是写的“风雨”二字。
“小拇指不是直接抵在笔上,抵的是你前面这根手指的内侧,微微使上一点劲——”周连营再度帮她调整,同时说明道,“这样笔才拿得更稳。”
霜娘照他的意思改了,新姿势没那么快上手,这回又没人给控制着,她字写出来,倒比先前的还丑些了。
“意思对了。”周连营却肯定道,“再来。”
对哪了?霜娘没看出这两个抖索着的丑字强在何处,想请教也不知该怎么问,只好依他的意思,又写一遍。
“手腕可以灵活些。”周连营给予场外指导,“不要怕,你现在笔是稳的,写的是小字,动手腕就可以,至多动到肘部,不要整条胳膊都跟着动。”
他好认真。霜娘有点囧,发现他开始是有回招的意思在,但剧情发展下去,应该是变成看不下去她的字,在真格地教她书写了。
这也不是件坏事,霜娘跟着收了遐思,专心致志起来。但因她还是有点怕,总觉得光动手腕不保险,加上习惯使然,这第三遍一落笔,还是连着手臂一起动了。
她知道不对,这遍写完不等人说,就准备再来第四遍。心里正默念着“只动手腕,不要动胳膊”,一只手直接伸来抓住了她的右臂,周连营道:“你现在写。”
上臂被牢牢制住,小臂想动也动不了什么幅度了,霜娘这回的字,就只能依靠手腕的力量来进行了,写完第一个,周连营带着她往下了点,写上后一个字。
——风、雨。
还是不算好看,但霜娘觉得她摸到了点头绪。她原来的字只是规矩整齐,属于看上去还行,但真要夸,除了这两个词也再夸不出别的来了的类型,如今这遍就多了灵动。
“就是这样。”周连营放开了她的手臂,打量了一遍她的字,道:“你是不是站着写字的时候多些?”
“没有——”霜娘刚否认,忽想起来,“但我闲着没事,跟三嫂学了两笔画画,那时都是站着的。”
站着时用笔都是悬腕悬臂,她手臂不可能不动,想来就因如此,把这姿势一并带入坐姿时了。
霜娘吃亏在这上面没经过正规的系统教育,郑氏虽然教她,但不会这么较真地一点点给她纠正各个情况下的各种姿势。这当然不是因为郑氏藏私或糊弄她,而是郑氏本身在绘画上有自学成才的加成,到她这种天赋,用笔只讲究一个挥洒自如就行了,拘泥极少。
但霜娘不行,她需要正确稳定的用笔姿势,前人的经验总结对普通人来说都是有道理的,她靠自己这么瞎摸索,摸索到一定程度就瓶颈了。
周连营有点意外:“三嫂会画画?”
“是呀。”霜娘也意外了,“你不知道?”
周连营微微摇头:“我没听三哥说过。来,我不抓着你,你自己写,就像刚才那样。”
霜娘原想往下夸一夸郑氏的画技的,怎奈周连营太专注教学,被这么一绕回去,她只好收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