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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斐眉锋倏地一沉,身后众臣扰动的声音又大了些,戚覃显然便等着看到此种情景,回身肃然禀道:“年前有一寒生,唤作张承允,因长途跋涉,入学迟了,暂拜成斐为师,年前成斐出京,此生便在他的书房内,发现了前朝反贼的遗物文章。”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本旧籍,高高扬起。
待看清书上墨字,殿中朝臣皆变了颜色,苏嵃和苏城也大为意外,龙椅上那道明黄色的身影一动。
戚覃厉色扬声:“王随照其人,谓大陈反贼之首也不为过,当年与其门徒散布檄文搅起了多大的风浪,在位大多皆是老臣,想也深知其害,当年所印集稿掀起多大的风波,现下时隔数十年,亲笔原稿竟然藏在泓学院院丞的书房之内!对此成斐有何解释?”
成斐的视线落在那本集稿上,转向江涵:“臣从未见过此物。”
苏城耐不住,亦急声争辩:“仅凭一个学生的一面之词,如何便能认定它便是侍郎藏书?更何况王随照离世多年,他病逝时,侍郎还未出世呢,又到哪里寻的什么亲笔原稿!”
第91章
“二公子此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 各位大人可知,王随照和成家的关系?”戚覃不顾众臣愈加惊异的目光,陡然拔高声音; “王随照被定罪; 发配极东之时,成斐祖父可是曾尽心照应过其与家人好一段时日; 当时成相已是少年了罢。”
“如此说来,岂不是…成相也有嫌疑?”一直坐在席中沉默不语的申平伯突然抬头; 冒出这么一句。
戚覃冷哼一声:“焉知非为连传三代者。”
成斐眸色骤冷:“先祖父照应王随照; 盖因祖上旧识; 发配之后便再无交集,且祖父一生未曾涉足朝事,何来冒罪私藏集稿的理由?父亲和此人; 更是没有半点关联,侯爷便是要弹劾臣,也需仔细,莫污了成相一生清明。”
苏嵃亦道:“成相是何品性; 多年来上下有目共睹,绝非是一人置喙就可以改变的罢。”
此话一出,宴上杂乱的声音消了不少; 大多沉吟点头,看向成斐的眼中却还是带了不少犹疑,戚覃眉骨愈加高耸:“成相是否和此本集稿有关,尚不得下定论; 臣也不好妄言,但是对于侍郎成斐,却是确凿脱不开干系!”他上前两步,俯身两手相递,将其交给中官,“其上有后加之注,圣上对照笔法,便可知悉。”
笔法,张承允……
一旁神经紧绷的苏城脑海中遽然闪过一道清明的光,立时便要起身,身侧上方却突然拍来一股力道,生生制住他的肩,将其压了下去,苏城诧异抬眼,竟发现那只手来自成斐。
成斐站在他身侧,眸色深沉,无声撤开了挨着他的衣袖。
苏城一怔,虽不解,却也只得咬牙忍住,转脸看向坐在殿中上首龙椅上的江涵。
中官将那本陈旧的集稿呈到江涵面前:“皇上。”
江涵的手指莫名发僵,掌心却沁出了温热的潮意。
但愿眼前这十二股的冕旒,到头来可别用作遮盖窘迫。
他伸手,将其拿了过来。
书页翻开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感觉四周空气陡然凝固了下去。
泛黄纸张空白处几乎都注满了认真细密的小字,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笔迹,熟悉的墨香,熟悉的文风。
手指倏地收紧,几欲将发脆的书页捏碎,良久,才抬起眼,看向成斐:“朕认得你的字。”
“‘可怜半壁,竟落渊潭,义旗英士,见困虺蜴,止败于一作乱贼子耳’,此等言语,是出自成卿之笔?”
他一字一句念出来,使了极重的力气,目光紧紧落在他身上,似要将他骨肉盯透。
成斐眼底墨色渐深,遥遥与其对视,坦然道:“臣先前从未见过这本集稿,何来着墨之机?”
戚覃冷笑:“对着白纸黑字,侍郎还能镇定自若,当真有指鹿为马的好本事,”他拱手,“圣上,何需与他多言,宣鉴墨师来,同他先前奏章亲笔相较,自然会有结果。”
江涵未应,仍望着成斐,收紧了拳:“成卿既说不是,可能自证?”
成斐默然,半晌,闭眼道:“现下…不能。”他说这话时,语气里不经意间带了些疲倦似的力不从心。
“现下不能,何时可以?”
殿中完全沉寂了下去。
蓦地唰啦一声,江涵扬手,那本集稿便被他远远掷在了长阶下。
旧籍订线已散,跌在地上,直接摔得断裂,泛黄的书页倾落一片,墨字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良久,江涵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如此,按律停职关押,待此事调查清楚…或者,朕给你半月时间,若能自证清白最好,若不能,且再做处置罢。”他微一扬手,“来人,带下去。”
宫卫应声而入,苏城面色一震,急声道:“皇上…”
“休要再聒噪!”江涵倏地拔高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成斐离开宴席的前一刻,突然拽了下苏城的袖角,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帮我瞒住她。”
苏城微怔,转脸去瞧他,却只看见了他被宫卫带离大殿的背影。
绝大多数人都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反应过来,才不过一刻的功夫,最大的功臣怎么就成了包藏反心的罪人?
愣怔间,上首江涵从案后起身,沉沉抛下一句:“众卿家自便罢。”拂袖而去。
。 。 。
将过晌午,苏阆没能在库房里寻着合适的带钩,准备去外头银楼挑一个,不想才和荞荞一同走出府门,便听见了已然行至近处的马蹄声,苏嵃和苏城回来了。
苏阆迎上去,意外道:“父亲,二哥,怎么宴飨结束的这样快?”
苏城一时无言,苏嵃道:“皇上政务繁忙,是以散的早些。”
苏阆点头喔了一声,笑着嘟囔:“才年初,能有什么事啊,莫不是和我一样怕应酬,才提前跑了。”
苏嵃进了府中,苏城还骑在马背上,神色黯然不明。
苏阆扬手,踮起脚在他眼前晃了晃:“二哥,你怎了?”
苏城倏然回神,对上苏阆的眼睛,微微错开去,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一旁门丁,边走边道:“没事,宴上吃的有点多,一路回来,倒犯困了。”
苏阆往长路上眺望一眼,只见空空的,没看到其他人,伸手把他拉住:“阿斐是不是回相府了?正好我要去银楼,想和他一块去挑个玉带钩。”
苏城身形微顿,转身扯出个笑来:“我就怕你问我这个,衍州临时出了些事情,皇上表哥暂派他出京巡视去了。”
苏阆一愣:“巡视,出京了?”
苏城点头:“事出意外,阿斐直接从木兰宫走的,相府都没来的及回。”
苏阆略一蹙眉,松开了拽着他袖角的手,恍然了悟,一拳敲在掌心:“我说呢,表哥前几天怎么那样大方的给他放假,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苏城看到她气鼓鼓的脸,垂眼不语。
哪有这样苛刻的上司,连个告别的功夫都不给留?
苏阆忿然暗忖,抬脚将路边一个小石子踢开,砰的一声轻响,落在才冒绿意的草丛里,没了踪影,又道:“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苏城一笑:“约摸……半个多月吧?很快,很快就回来了。”
苏阆耸耸双肩,叹了一声:“好吧,那我只能去银楼自己给他挑了。”
荞荞被她拉着手从苏城身旁略过去,走了几步,却突然回过头,莫名地看了苏城一眼。
“怎了?”苏阆停下,问她。
荞荞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没,就是感觉公子好像和平日不大一样。”
苏阆唔了一声,口吻里带了点调侃:“想是才接了朝中军职,还不大适应,说起来,他也是为着你接的嘛。”
荞荞双颊一红,哼哼道:“小姐就取笑我吧。”
苏阆挑眉笑了笑,同她一道往洛长街去了。
银楼里金银玉饰一应俱全,男子所佩带钩皆陈列在一面方格分出的矮匣里,多为金铜所制,明灿灿的,苏阆寻了一圈,只在最下头的格子里瞧见了几块顺眼的,皆为象牙玉石雕琢,莹润雅致,不见奢气,她俯身,拿起一块浅浮雕蟠螭纹的绦钩,在手中磨挲了两下。
掌柜的迎上来笑道:“姑娘好眼光,这是京中柏老师傅亲手琢磨出来的,今早才收到小店里,若是给年轻的公子戴,正顶顶合适。”
绦钩以一整块羊脂白玉雕成,触手细腻温润,配以玉环,其上双螭盘旋,雕的很精致,不过寥寥数笔,迥劲有力,颇有腾云之状,绞纹清雅不失英气,同成斐确实挺相宜,苏阆一笑,将它递到对面:“劳烦掌柜的给包起来罢。”
苏阆捧着木匣出去,荞荞凑上来央着看了几眼:“小姐备好束腰,就只等着婚前三礼了?”她歪一歪脑袋,思虑道,“奴婢记得小姐之前说,侍郎选定的日子是二月十六,可他出去一趟又得半个月,时间还来不来得及啊?”
苏阆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着匣面,垂眼笑了笑:“礼数之类,对我来说越简越好,虚文是做给外人看的,终归是我俩在一处,不到那天就来的及。”
荞荞点头沉吟:“也是。”她说着,往跟前又凑了凑,紧紧挽住了苏阆的胳膊,“小姐成了亲,奴婢就不能总和小姐在一块了,舍不得怎么办?”
苏阆一指头敲在她额角,嫌弃道:“相府和将军府离的又不远,时时都能见到的,别在大街上腻歪我。”
荞荞却贴的更紧了,摇着头使劲儿蹭了蹭。
被她拖着,两人在街上耗了许多时间,暮色将至时才回到府中,荞荞念叨着苏城爱吃栗子糕,提溜着点心往苏城那里去了,行至房门前时,小厮阿雨守在外头,见荞荞过来,慌忙朝她使了个眼色,迎上去悄声道:“姑娘还是别进去了,公子好像心情不大好。”
荞荞想起晌午他回来时不自在的神色,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他今天是怎了,在宴上吃瘪了吗?”
阿雨为难道:“不应该啊,擢升的旨意下来,鱼符官章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