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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阆坐不住,起身推开了窗牖,冷风呼的刮过来,扑到她脸上,几乎就在同一刻,她隐隐听到了远处收兵的鸣金声。
苏阆紧攥的手指猛地松开。
战斗暂时结束,大军陆续归营,岑帆不顾疲累,连脸上溅染的血渍都来不及擦,兴冲冲奔上城墙,气喘吁吁地冲成斐拜倒:“大人,狄军不敌后撤,这一仗我们赢了!”王军先前被打压了太多次,士气消磨,今日胶着,虽是险胜,但已经足够让人振奋。
暮光拢上天际,隔着苍茫大地,远处硝烟未熄,连成肃杀萧瑟的一片,成斐收回目光,转身将他扶起,不顾岑帆受宠若惊的目光,微微笑道:“将士们辛苦,我现下便亲去安顿,教头起来罢。”
岑帆望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手上被他扶住的感觉好像还在,心中尊崇更甚,忙大步跟了上去。
夜色完全沉了下来,军中因反败为胜带来的那股许久未有的昂然气息犹然不歇,如同沸腾的开水在营帐间翻滚升腾,兵士们映着火光的脸上也精神了许多,岑帆受命前往帐中议事时不由心生感慨,人心就是这样亦娇亦悍,被失败压制折磨的久了,纵使会萎靡下去,只要给些实实在在的可以触碰的希望,他们就能重新燃烧起来。
帐中灯架上烛火通明,将领们分坐左右,眼中皆熠熠,坐在案后便忍不住的摩拳擦掌,除了上首的成斐。
他的神色在外人看来出乎寻常的平静,仍是平日里那副沉稳平和的样子,仿佛这场久违的胜利对他而言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众人见他沉思不言,应是在考虑事情,也不敢轻易出声,只能按捺着心情在座位上等着。
的确,这场战役的结果早就在他意料之内,但重在一个险字。
他要做的并非大破敌军,而是在鼓舞王军士气和让敌人心有不甘之间达到一个平衡。
从今日的结果来看,成效正好。
成斐收回神思,才抬起眼来:“接下来的战事,众将可有高见?”
其中一个腾地起身,抱拳道:“王军得胜来之不易,古云一鼓作气,末将以为,当趁此时机,全力攻战,争取再创狄军。”
话甫出口,周围将领脸上都浮现出了赞同的神色,点头望向上首。
成斐道:“此次险胜,狄军虽败,兵力犹在,切勿因赢了一次便掉以轻心,再者王军之力尚要蓄发,接下来的战事应攒存实力,尽量减少伤亡,而非急于破敌。”
众将不无惑然的相视一眼,成斐从案后起身,将舆图展开挂在屏上:“狄军少将呼衍朗虽有城府,却是个争强好胜之人,急于伐兵略地,然则上兵伐谋,攻城乃下下之策,现在还不到求胜之时,只消压制,消磨狄军耐心,做以诱敌,”他的手指在开河西北滑过,停在一处谷上,“沿着此向,将战线往西推,之后再如何,且待我的令。”
他话锋微转,转向下首的屯骑校尉,手以开河为准心沿路划了个圆:“李校尉率三千骑兵,往南穿出开河,自扶山过,向西三十里,拐出川陵渡,便能绕开狄兵视线,一路向北,进入中道,次于与西潼关一线的长华驿,可否?”
李校尉起身道:“可,只是这样绕远,一来一去恐怕要耗不少时间。”
成斐道:“无妨,二十日为期。”
他心下一宽,当即抱拳:“属下领命。只是不知大人这样做,用意何在?”
成斐颔首,原本沉冷的嗓音中也带了些温和的意味:“苏将军会从此处过,校尉领兵前去接应,再者还有一事,你到了那里,届时将军自会安排。”
此话一出,帐中沉寂了一瞬,片刻,军官们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皆惊喜道:“苏将要回来了?”
成斐回身坐下:“是,最晚下个月便能回到开河。”
原本安静的帐中立时沸腾起来,岑帆眼中也顿时亮了,昂然扬声道:“有将军和大人在,陈军必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众人皆被鼓舞,纷纷举拳应和,精神抖擞,激昂的声音响彻帐中内外,隐在云中的弯月也滑了出来,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 。 。
今天的战事一结束,成斐便派了人来知会苏阆战况,苏阆自是十分欣喜,悬着的心全部落了下去,躺在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眼看将入二更,却仍困意全无,索性和衣起身,寻了卷话本坐在灯下打发时间。
是夜的风小了不少,除却偶尔打在窗牖上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便觉不出什么了,苏阆以手之颐靠在案上,不时跳着翻上两页,良久,无奈的叹了口气。
乏味而精神。
之前成斐还说这本好看来着,都是骗人的。
出神间,屋外依稀响起了一阵脚步和马蹄声,特意放的很轻,却离房门越来越近了,苏阆扭头朝外望去,衬着灯光,门外投下一个颀长的身影,手举起来,却停了一会儿,似在踌躇该不该敲门。
苏阆的手离开了下巴,而后恍然弯了眉眼,起身快步过去,将门扇拉开,果然看见了那张在熟悉不过的脸,笑道:“我没睡。”
她说着,给成斐让开了一条道:“外头冷,快进来。”
成斐依言进了,习惯性的揽住她的肩:“这样晚了,怎么还不歇下?”
苏阆挑眉反问:“这样晚了,你怎么还过来呢?”
成斐一愣,笑道:“好容易得了闲,还不能到这里看看?若是你熄了灯,再回去便是了,”他说着,作势去捏她的脸,“你自己不乖乖睡觉,倒还顶嘴?”
苏阆笑着躲开,身子在他臂弯里旋了个圈儿,转成了正朝着他的方向,干脆地把整张脸埋在他怀里,严丝合缝的,一点空都没留。
成斐捏不着,只好放弃,顺势揽住了她,道:“好了,你既没睡,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第79章
苏阆这才从他怀中抬起半张脸; 睁开一只眼睛:“什么?”
成斐理了理她披散在背后的发,温声道:“苏将军和二哥就要回来了。”
苏阆原本还死死赖在他怀里,听见这句话; 倏地睁大了眼; 险些弹跳起来:“真的?”
成斐含笑望着她:“真的。我已派方临潜入湳城送递消息,不出一月便能回来; 你放心。”
苏阆漆黑的眸子里好像有火苗在跳,还沉浸在那份突如其来的惊喜里; 忽而张开双臂; 用力抱住了他:“太好了; 太好了…”
成斐被她箍的呼吸一滞,手停了一下,抬起来拍了拍她的背:“唔; 没其他事,歇了吧。”
苏阆的额角抵在他胸膛上,蹭了蹭,才抬起脸; 弱弱道:“知道你首战告捷,我才一直没能入眠,现在你又来告诉我这个消息; 更睡不着了。”
她看向成斐的眼里,带了点儿埋怨似的小委屈。
怎么在自己跟前,越来越像个孩子了。
成斐掌不住笑了一声:“好好,我的错; 我来哄你睡,行不行?”
苏阆眉眼弯弯:“这还差不多。”
成斐取下她披在身上的夹袄,苏阆打蛇随棍上,很快侧身躺下,将被衾拢到脖颈处,眼巴巴的瞧着他。
成斐拿起她倒扣在桌上的话本,坐在榻边慢慢念予她,原本清越的嗓音放的缓而轻,带了点慵懒的质感,舒舒冉冉地淌进心里,极是惬意。
苏阆闭了眼,一只手捉着他的手指,安静凝神的听,那些才子佳人间的情话,经由成斐念出,皆变的像潺潺细水,和缓温馨起来,萦绕在她耳边,原本因兴奋而起伏的心潮终于舒缓了下去,睫羽阖上,渐渐沉进了梦里。
成斐又念了几句,见苏阆呼吸轻稳,已经睡了过去,才抽。出被她攥着的食指,将她的手拢进了被子。
。 。 。
时气越发寒冷,短短半月,陈狄又交战数次,只是毫无例外的,都没有分出个胜负。
似乎前些日子陈军的险胜,就只是侥幸而已。
两军旗鼓相当,渐成胶着之态,高下难分,像是拧成了一股绳,越绷越紧,战线南北间没有丝毫进展,反而在东西向波动了起来,陈军对此种结果却不见疲倦,出兵布阵到交战回营,无论中间孰强孰弱,到最后都会归回一种势均力敌的状态,每到胜利的边缘就会被压制,这让呼衍朗十分不甘。
他迫切需要打倒陈军,哪怕胜一次也好,而非这样一日日的干耗下去。
成斐的战术,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用兵有奇诡之态,王军却每每撑不起这样的路数一般,才大而力疏,是以造就了王军在成斐的带领下可以达到防御的能力,却并不怎么耐打的情况。
就差那一点点,呼衍朗坚信,只要能破开一个缝隙,他就一定能引兵长驱直入。
一次又一次,就差那么一点点。
北境舆图上的红叉层层累积,却一个也拿不下来,呼衍朗眉骨越发高耸,下了死令:“明日交锋,自备粮水,做好长战的准备,无论如何,都必须把开河给我敲个口子出来!”
帐外暗沉一片,化不开的夜幕里飘下几颗不大显眼的白絮。
成斐登上岗哨,从高处眺目远望,朔风袭来,那些极小的雪粒子便扑到了袍袖上,远处天际阴霾笼罩,一颗星子也没有。
到时候了。
翌日一早钲声震耳,小雪飘了一夜,在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霜,万刃交锋,骇浪冰尘绝地而起,战甲寒光粼粼,交织成片,一时间杀声震天,穿透城墙,方圆数十里都笼罩在了噬人的肃杀煞气之内。
狄军受了死令,又被成斐压制数战,此次主力全发,来势汹汹,两军厮杀惨烈,人声马嘶犹若惊涛,响彻虚空,从清晨略过晌午犹然未消,雪势也渐渐大了起来,被朔风席卷着扑到盔甲和人脸上,冰冷凛冽,很快便将天地间连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血腥被掩埋冰冻,又染上新血,好似空无一物的画布上泼了黑墨,活跃未干的墨点还在奋力拼杀,那些执拗的、生硬的线条,是战中倒下的残兵横戈,风霜染血,淋漓煞目。
成斐伫立于战鼓旁,战中境况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