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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下有良人-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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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方才在提着笔的苏阆眼中,清楚的看到了深深的挣扎; 那种在虚实喜忧间摇摆的情绪; 独自盈满了眉目。
  毕竟,选择留在这的每个人都是生死未明。可苏阆不得不留在这。
  这给他一种直觉; 信的那头,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倘若他知道了实情; 也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她陷到这种境地。
  况且…但从粮草的事来看; 那人总也是不一般的。
  岑帆心一横; 将竹筒拨开,打开那张不着一墨的纸,咬破指尖; 迅速在上面写了几行字,而后从怀中掏出一颗小银方,用血在顶部涂抹两下,往纸上重重一盖。
  灰鸽扑棱着翅膀越飞越远; 渐渐变成天边的一个小墨点,最后完全消失了。
  我虽不知道你是谁,但是倘若可以; 可以的话,帮帮副尉,也帮帮开河罢。
  。 。 。
  时入深秋,京中的天也早早便暗了下来; 月亮从云中滑出半轮时,一辆马车甚低调的驶进了侯府。
  书房内灯火通明,申平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侯爷。”
  戚覃放下手中册卷:“进来。”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申平伯走到案前,脸上有些为难的神色:“侯爷…”
  戚覃扬手,示意他落座:“怎么了?”
  申平伯道:“成斐那边防备的太紧,张承允寻不着机会。”
  戚覃的脸色微微一阴:“废物,都进学院多久了,这点儿事都办不成。”
  申平伯踌躇半晌,道:“成斐其人极为缜密,要捉住他的错漏着实难了些,不过这几日压给礼部的活儿已经够多了,只要是个人,总有手忙脚乱的时候。”他就不信成斐真能一个人当三个人用!
  戚覃不可救药的看了他一眼:“郑伯爷,本侯说过了,不是让你等着他生错漏的。”这一位倒现在都没搞清张承允在做什么,当初还自告奋勇当什么中人。
  “以成斐的本事,且不提什么时候能捉住他的错漏,便是捉住了,也不会是多大的罪,”他往后一靠,在座椅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桌上那卷书朝他一抛,“看看这个。”
  申平伯赶紧接住,一瞧那个物什,却登时像握了块烫手的山芋,险些脱手把茶盏打翻:“好侯爷,这个可沾不得!”
  书上明明白白落着几个大字:“王随照东归集稿”。
  王随照在大陈,是个极为忌讳的名字。
  前秦十四世而亡,王随照是秦中最后一个相国,可以说正因为他,秦与陈之间的纠葛整整往后拖了不下两年。
  此人四十为相,在文士中声望极高,风骨极硬,亦…气性极迂。就连秦朝的末代皇帝已经向陈献上玉玺,俯首称降之时,王随照仍在为秦奔走,拒从江家为天下新主,檄文遍布九州,斥陈为乱臣贼子,反君误国,言辞之激烈义愤,令人望之骨寒。
  而事实上,这位一心忠君不二的相国,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君主早已将他的黎民折腾的无处聊生了。反观陈中民众,才是开始真正的休养生息起来,天下渐定,王随照却带着他的门徒四处反陈,掀起了不小的风波,更有声讨陈太。祖之辞,民中声浪四起,压都压不住,不免便传到了太。祖的耳朵里,众臣惴惴时,太。祖拿着那沓声讨大陈和自己的檄文,却只道“是才不用,岂非寡人之失”,命将其请到朝中,表示愿尊其为上大夫,食禄千户。
  王随照却以为太。祖不过借机侮辱,拒不称臣,撕了皇诏,在朝上出言讽骂,捧秦蔑陈,其形无状,太。祖到底是新朝之君,声威不得不树,却也没有真按律要了他的命,到底言其忠心可嘉,命人将其族迁至极东,永世不得入京。
  本来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却不料一年后他在东境又掀起一小股子势力,打着反陈复秦的旗号惹出不少事来,其人还将之前的檄文整理到一起,加上新篇,编成集稿,四处散播,太。祖这才震怒,派人清缴,其时王随照已然年近六十,在押送入京的路上突染寒疾,终不治而亡。
  大陈对文士再宽容,也容不得这种书籍的存在,少不了令行封焚,这卷当年掀起许多风浪的《王随照东归集稿》,自然便成了禁书中的禁书,其间尽是反陈文字,纵有斐然之语,文士也无不谈之色变,时间一恍几十载,这本书不知已经在陈中销声匿迹了多少年,现下竟然冷不丁出现在了自己手里,申平伯怎能不怕?
  他用指尖拈着那本书,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只好将其放到案上,推的远些再远些,生怕沾上一点衣角,将身子往后撤了好几撤,才切切道:“侯爷,这书可要不得,还是赶紧焚了吧!”
  戚覃微一皱眉:“这里就咱们两个人,你哆嗦什么!”
  申平伯对上他的眼睛,赶紧离开紧紧靠着的椅背,坐直了身子。
  戚覃的目光落到那本已经有些斑驳的书上,淡声轻笑道:“伯爷可知,成斐的高祖父成上卿,同王随照的祖父王雅安,乃是多年挚友,王随照当初被发配极东,还未入仕的成家亦派人照应过他的家人一段时日。”
  那时成家已然几代不入官场,照应王随照的家眷不过是看在先祖之交的面子上罢了,那又怎样?
  一点子雪中送炭的情谊而已。
  戚覃看着申平伯有些惑然神色,冷笑道:“有这么一段过往就够了,你将此书交给张承允,他知道该怎么做。”
  申平伯将眼睛移到案边的书上,颇有些惴惴,又看一眼戚覃,一凛,忙应了是,掏出汗巾将其层层包裹起来,塞到了自己怀里。
  夜色早就沉了下来,泓学院中灯火未灭,成斐将那本题了注的书递到张承允手中,顺口道:“你学的快,这些书目既都吃透了,不妨再看看别的,藏书阁里有寻不到的,可以到我这里来借。”
  张承允躬身谢着应了,告过退,转身往门外而去。
  幽黄灯火映的他身形有些恍惚,成斐看着他离开,就要步出房门时,忽而冲他的背影道:“张承允。”
  张承允清瘦的背一凛,旋即回过头去:“怎么了,老师?”
  成斐透过烛火看着他的眸子,眉目一如往常的温和淡然,片刻,含笑道:“无事,出去时把门带好。”
  。 。 。
  一旦入了秋,北境的风就总刮个不停,清晨起来,砂砾枯草满地都是,只是天气越来越凉,这几日连断草枯枝都少了,王军离开的那天营帐尽数被撤走,大片旷然的空地上,一丝生气也没有。
  苏阆和北口留下来的兵士没有去送,陈军所次之地变得空空荡荡时,却有一丝鬼祟的声响从最偏僻的弯道里漏了出来。
  徐漮被扭送至苏阆营房中时,她正坐在案边擦拭剑锋。
  岑帆将手中拎着的人往帐中狠狠一推,冲苏阆道:“副尉,王军撤离时没顾得上他,差点让这家伙趁乱跑了。”
  苏阆的动作顿住,眼睛触及到徐漮佝偻的身形,眉梢不无意外地往上一挑。
  司马尹一着急起来,还真是只顾得上自己啊,不光驻守在北口的王军没问一句,连救父的内奸都忘收拾了。
  不过倒也省了自己不少功夫。
  许多时日不见,徐漮好像更瘦了,骨架都有些不直溜,苍白的一张脸下头胡子长长了不少,这些日子想也不好过。
  苏阆转过身子,正对着他,将手中鹿皮帕子往案上一扔:“徐先生,别来无恙啊。”
  徐漮被岑帆那一下推的伏在地上,听见苏阆的声音,瘦削的肩头微微一耸,却也不得不慢慢抬起了头,瞥见苏阆微抿的唇角,哑声道:“鄙人是落魄了,副尉又春风得意的什么呢?一旦狄军进攻,就凭你们这些人,能撑多久?”
  苏阆声音淡淡的:“我向来只管眼下的事,先生还是操心操心自己罢。”
  徐漮身形一僵,酝酿了良久,才憋着气儿似的道:“你们最好不要动我,否则待狄军攻破了开河…”他喉结一滚,“也…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苏阆被他蹩脚的理由说的想笑:“现在承认你是那边的人了?难不成我放你回去,狄军就会放过开河么,真当自己多大的脸呢。”
  徐漮惯会察言观色,听出她话中暗藏的决绝意味,脊背不由得一凉,声音里都带了微微的颤音:“你…你到底如何才肯放过我?”
  人异样精,骨头异样软,说到底,还不是为了经营一条命。
  苏阆忍住心中鄙夷,捞过案上剑鞘,抵住他下巴往上一抬,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放心,我要你这条烂命作甚?不过要谈放过,得看你有多少价值。”
  她身子微微一低:“你既受狄军差遣,我问你,北狄后军,驻扎在何地?”
  徐漮身子一震,陈军形势他如何不知,是以一直抱了份狄军破城,自己借此保命的念想,若自己说了,又真活到了那一天,被呼衍朗知道了,势必让自己生不如死,倘真如此,倒还不如挨一刀来的痛快!
  苏阆看出他眼中挣扎,将剑鞘抵的更紧:“你知道。”毕竟后军驻扎方位实在算不上什么巨细的问题。
  徐漮往后退了退,噤声不言。
  苏阆声音泠泠:“还在等狄军破城的那天能来救你?你当清楚,我现在就能了结了你,”她一顿,扫过徐漮眼中惧色,话锋微转,“虽然我还不想那样做。”
  徐漮脊背一松,却又有些惑然,抬眼去看她,苏阆将抬着他下巴的剑鞘往后一撤,染了冷锋的字眼从她唇中一个个吐出:“就算狄军迟早有一天会攻进开河,至少我还可以让人一天削你一根手指头,”她轻笑,“倘若有幸手指头削完了狄军还未攻进城,还有你的鼻子眼睛,一个零件儿一个零件儿的来,我不慌。”
  话音才落,徐漮失了剑鞘支撑的身体一下摊在地上,他竟然忘了,苏阆在战场上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若真发起狠来,如何比不上呼衍朗?
  苏阆靠回椅背上,声音慢悠悠的:“尽快考虑,今晚考虑不出来,就先剁上一根尝尝感觉。”
  徐漮身形一颤,后颈登时出了一层冷汗,软软伏了下去:“不要,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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