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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完这些,停了下来,仍保持着躬身而立的姿势,没有抬头,司马尹眼中疑虑仍未退去,面色却微微见缓,道:“先生起来吧。”
徐漮心下一松,直起了身子,脸上现出些许惑然的复杂神色,思量着道:“将军,今夜之事实在不寻常,兵士才调至北口,正是安置适应之时,为何当晚便有敌军夜袭,是否太过巧合了些?”
司马尹眉头一皱,才要出声,不远处已经有兵士压着一名轻伤的俘虏走来,带到了他面前,司马尹抬起下巴,从上至下睨他一眼,加重了声音道:“本将问你几句话,你最好知无不言,免得受苦。”
俘虏紧紧盯着他,眼神狠厉不驯。
司马尹脸色一沉,抬手捏住了他的下颚:“你最好听话。”
那人不语,眼角却有光朝着徐漮所在的方向轻轻一闪,与其飞快的交换了一下眼色。
司马尹见他不言语,又被以这样的眼神瞧着,心下十分不爽,正待发作,押着他的兵士却突然被狠狠甩开,电光火石间,他倏地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朝司马尹的心口刺去,寒光闪过,司马尹脸色顿变,眼见躲闪就要来不及,身侧突然爆发出一声几近是本能的疾呼:“将军小心!”
徐漮奋力上前,将司马尹狠狠一推,将其护在身后,尖刀噗呲一声,没入了他的胸膛。
司马尹猛地睁大了眼睛,一把扶住他,眼中疑色顿消,朝俘虏心窝便是一脚,生生将他踹出丈远吐了好几口血,唤来军医带徐漮他急急朝大帐而去。
。 。 。
第二日下午,苏阆睁开了眼。
帐中没有其他人,空荡的很,透进几缕午后的阳光,仍有些昏昏暗暗的,她挣扎着想坐起身,奈何才稍稍一动,后背的伤便牵连着四肢百骸都剧烈的疼了起来,又跌回了垫子上。
苏阆闷哼一声,额角冷汗便冒了出来,胸腔里似被尖刀刮着般一阵阵的疼,抬手摁住心口,咳了两声。
守在营房外的岑帆听见声音,忙撩了帐子进来:“副尉醒了。”
苏阆点头,被他扶起身,在帐中又没有可以依靠的地方,只好伏在了案上,抬眼瞧见松开的袖口,眸子恍然一动,左右寻着道:“我的腕箍呢?”
岑帆见她这副在意的模样,不由一愣,转身从旁边盒子里摸出昨日替她卸下的踢庭兽护肩和那副银箍:“在这。”
苏阆将其接在手中,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丢了。”
岑帆默然片刻,道:“属下已着人去城中买药了,约摸很快便能回来。”
苏阆颔首应过,喉咙有些沙哑:“有水么?”
岑帆才想起来这回事,赶忙起身从帐壁上取下水囊,递到她手中。
苏阆道了声谢,拨开盖子喝了两口,嗓子被凉水舒润不少,无声思虑着昨晚的事,眸色渐渐沉了下去。
先前成斐默书《九策》时,她就在跟前研墨,无意间学会了书中所提因势而制的阵型,此次却还真派上了用场。
只是此次虽躲过一劫,总有讨巧的成分在里头,尚不能掉以轻心,最重要的是军中十有八九…不干净。
否则不可能这样巧。
苏阆闭眼,那个瘦高的白影很快从脑海中飘了过去,双眉不自觉的一蹩:“徐漮呢?”
岑帆轻笑一声:“他,被狄兵俘虏攮了一刀。”
苏阆抬眼:“怎么?”
岑帆不无幽晦的把昨晚听来的事说了一遍,苏阆静静听着,手指却缓缓收紧了,半晌,唇边都带了些许寒意,笃定道:“放心,他死不了。”
岑帆惑然看向她的脸。
苏阆手指磨挲着案角,忽而沉声:“只怕会混的更好呢。”
岑帆明白她心中所想,面色有些发沉,半晌道:“副尉不必担心,若他真有问题,待苏将军回来,总有他好瞧的。”
苏阆拧眉:“不成,将军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若真是根毒刺,在军中多待一天便多一分隐患,”她抬起眼,“这个徐漮,到底是什么来头?”
岑帆道:“之前听王军中的人说,好像是之前司马将军的父亲大病一场,药石罔顾,是这个徐漮来了,才拉回一条命,而后司马将军见他博闻强识,便邀其做了他门下之士。”
苏阆冷笑一声:“博闻强识?怕不是妖言惑人。”
奈何她军职不高,说不上话,司马尹与苏家军有隙,又被徐漮哄的死死的,可如何是好。
狄军昨夜来犯,说明他们已经养憩的差不多,离下次交战,怕也不远了。
苏阆想着,无声收紧了手指。
正思虑间,帐子突然被撩开,营房内进来两个兵士,手按在刀柄上,俨然一副来提罪犯的模样,道:“副尉,将军有要事,请您过去一趟。”
第58章
成斐出使这一趟; 安排好运粮的队伍回到京城时,成相已然病愈归朝,本该由他掌的政务却没能完全收回来; 倒是戚覃那边又起了势; 江涵有意压制,奈何老臣牵绊; 到底有些力不从心。
成斐奉召进宫时,江涵才从太后那里回来; 面色不虞。
他依稀猜到所为何事了。
江涵坐在案后揉着额角; 眉心亦有几条簇纹:“着表妹入宫一事; 母后态度坚决,先前朕忙着,用八字五行一说推诿了过去; 不曾想她竟没告诉朕便着宫中卜师占定了吉凶。”
成斐道:“敢问是…”
江涵轻笑一声:“扯什么日柱干支相生相扶,自然是吉,”他有些懊恼,“朕忙糊涂了; 都忘了跟他们打声招呼。”
以太后的倔性子,他若还不依,谁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成斐眸色微沉:“占卜之事脱不过察言观色; 卜师自然要顺着太后娘娘的,不知戚小姐态度如何?”
江涵声音淡淡的:“有襄南候在,表妹何时能自己做主了。”
成斐思忖片刻,道:“夫妻命理已经不可更改; 不过臣以为,陛下之妻,须得是能与真龙相配的凤命,太后既信卜事,何妨再找人算算戚小姐自己的命数?若撑得起自然是好,撑不起,只怕于戚小姐也是无益。”
江涵双眉恍然见舒,忽而笑了:“对啊,朕怎么没想到。”他想了想,眉锋又沉了下去,“宫中太卜多受朝事牵制,不免堪顾左右,民间占卜之士若无名声,太后大抵也是不愿意信的,是以卜师人选上,还需费点儿功夫。”
成斐抬起眼,像是想起什么,道:“臣有一人举荐。”
江涵唔了一声:“谁?”
“前朝大卜之子,方士苍阳。”
前秦大卜鹤山终身未娶,生前素有妙算子之名,所测之事无一不应,秦亡的五年前曾卜过一卦,言曰“春禾没日终消尽,大川中直又为首”,而后乞骸归隐整三十载,后收义子苍阳承其衣钵,苍阳其人豁达通透,俨然成了另一个小鹤山,又放浪不羁了无牵挂,且有名声在那里摆着,若能请他来,倒是最适宜不过。
对于撑起占卜界半边天的这父子俩,江涵当然知道,亦深以为是,沉吟道:“要是他愿意帮忙自然最好不过,只是苍阳来去无踪,只怕寻着他都得靠机缘。”
成斐一笑:“这个陛下不必担心,交给微臣便是。”
江涵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心下渐定,掌不住笑道:“莫不是这个机缘还真闯你家去了。”
成斐唇角微折:“陛下好眼力。”
江涵挑眉:“朕就知道,成卿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成斐笑了笑:“臣不好赌,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做过,之后却怕…难。”
江涵面上笑意渐渐敛了下去:“朝中之事风云变幻,此消彼长,你势必也察觉出风向有变了,朕也不想瞒你,”他从案边抽出一封奏折,交递与他,“在你从南齐回来之前,有人递上来几个弹劾你的折子,言说前时大旱,你有因祭贪墨之嫌。”
成斐捏着那封奏折,眼睛在上面扫过,只道:“陛下信它,还是信臣?”
江涵冷哼一声:“无稽之谈!且不说旁的,泓学院中许多贫生的资费都是你在襄助,他们不过是看你不在便伺机反扑,生怕被你寻着自证之机。”
成斐没有打开那道折子,又将它放到案上,推了回去:“陛下既信臣,臣自然不必解释。”
无论什么时候,泼脏水都是最不费成本不耗心力的事,何况贪墨之事,倘当真搜出一屋的金银坐实罪名便罢,可若搜不出,当事者却没法子完全自证清白,孰黑孰白全靠一张嘴,所谓积毁销骨,大抵如此。
江涵闭了闭眼:“朕自然会将它们压下去,成卿放心,但这事既起了头,你也要当心,回来了便牢牢守住现下的位子,莫放松了生一丝错漏,免得被有心人捏造出什么把柄。”
成斐沉声应是,江涵扫过长案上的折子,脸上略有嫌恶之色,将其抛到角落,道:“若没有其他事,成卿便先回吧。”
今日外头的天色,有些阴沉沉的。
成斐回到泓学院,在书房前盘旋的灰鸽见他过来,咕咕叫两声,停在了他手上。
竹筒里的纸条叠的不甚整齐,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甚安,勿念。”
四周沉寂间,方临走过来,又交予他两枚竹筒,说是先前在南齐未归时苏姑娘来的信,他们不在,便由门丁先接了。
莫不是前两次没有及时回信,她生气了?
成斐眼中滑出一点无奈的笑意,将那两封都打开,眉间却一锁。
三张纸条毫无例外的全是“甚安勿念”这寥寥几字,不见一丝多余的话,连落款都没有。
先前的信笺虽也是匆匆赶时写就,但字里行间总有些调侃的意思在里头,现下这三封,看似笃定,不知为何却教他的心隐隐悬了起来。
成斐眸色微沉,走进书房,回了一封,末了提起笔,想了想,又在尾处落了几句话:“阿棠所言安之一字,得见其形而不解其意,可否昧请阿棠为之做注,以解愚君之惑?”
他写完,晾了晾,将其叠起,装入竹筒,紫泥封口,仔细绑在灰鸽身上,走到窗边将其放飞了出去。
灰鸽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