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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阆望着台下乌泱泱的士兵,平一平心下气息,扬声道:“什长出列。”
早就列好队站在一旁的苏家军立时从中走出来几十个人,在台下站定,另一边的兵士们却面面相觑,良久才稀稀拉拉的出来几个老兵。
苏阆声色一沉:“怎么回事,将军抽调你们过来之前没有重新编排什伍么?”
兵士们互相看了一阵,眼中现出些许茫然之色,半晌,才有一个道:“没有,军师只吩咐我们出来到这里,未曾说过要做什么。”
此话一出,旁边苏家军将士的脸色登时就变了。
苏阆握着剑柄的指节咔啪咔啪响了几声。怪不得一盘散沙样子!
好啊,什么都没安排是吧,既然这样,这五千个人做什么可就都得由自己来吩咐了。
苏阆睁开眼,眸子里已经漫上了冷冰冰且强硬的意味:“将军和军师既未下命,便由我来说,前几日苏家军兵至湳城支援战事,抽调将士们到北口,自然是来补这个空缺。”
台下兵士们神色皆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谁不知道北口是陈军所守之地的要害,现下苏家军离了十之八。九,派他们这些两头弱的来,这不是开玩笑么?
半晌的静默过后,兵士间隐隐都有些骚动。
苏阆的眼睛在每个人身上凌然扫过,蓦地抬高了声音:“肃静!”
台下交头接耳的声音瞬间消了。
苏阆站在台上,脊背挺的笔直,迎上每个人投向自己的或茫然或怀疑的目光:“将军把将士们派到北口,便是相信大家有这个本事,即日起便开始接替苏家军的位子。听我的令,所有新调来的兵士,伤员休养守帐,其余者按年龄均分什伍,为熟悉交接军务考虑,每一什中皆安排现下留在北口的苏家军士任什长,从现在开始,每日操练、守岗、巡夜,皆要按苏家军的规矩来,半分都不得懈怠,”她将目光落在岑帆身上,“编调什伍的事,便交给你。”
岑帆当即抱拳,昂声应是。
苏阆察觉到台下年纪大些的兵士们眼底不忿复杂的神色,抬起头来:“两军交战,靠的便是脑子和本事,现下不需要你们运筹帷幄,我们便只拼刀枪,有想升什长的,自己去较量,赢者上任,或寻几个人来一同和我比,比得过什么都好说,比不过就将眼睛心思都收到手里的长戈上来!”她往后撤了一步,“另外,下次开灶,不要再出现今日这般闲散的样子,除非你们有本事端着碗还能徒手杀敌。岑帆,现下就带他们下去安排。”
她说完,眼睛在兵士们身上扫过一圈,旋即按剑转身大步离开。
天色渐沉,中军帐附近早早便开始了夜巡,苏阆走到近前时,身边正好经过一小队巡兵。
守卫今早才被她扫在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现下又看见她来,登时便警觉了起来,左脚往后一退,持着长矛站稳了:“副尉又来做什么?将军吩咐过不见你。”
苏阆手指往里折起,挨在袖口上,很明显的能察觉到信封上叠起的棱角硌到自己指腹上有些尖锐的触感,她缓缓换了一口气,平静道:“今日是我太冲了,对不住,劳烦通报一声,”她抬起脸,朝里面提高了些声音,“苏阆前来领罚。”
士兵脸上浮出些许讶异之色,半晌才回过神来,赶紧转身进了营帐。
不过片刻,他便折身返了出来,回道:“副尉请吧。”
苏阆按握在剑镡上的五指缓缓一松,撩帐进内,径直走到司马尹跟前。
大帐中还未点灯,空旷昏暗,司马尹坐在上首长案后,见苏阆过来,睨了她一眼:“苏副尉,倒是稀罕。”
苏阆抱拳行礼,淡声回道:“能见到将军确然不易。”
司马尹面色矜淡:“本将一向不喜不规矩的下属,可军中最要立的便是规矩,逾了矩便要受罚,副尉是清楚的罢。”
苏阆眼睑微垂,长长的睫羽在脸上投下些许暗淡阴影,嗓音殊无起伏:“将军说的是,前几日属下求见无果,只得多报了几声,却不想声音大了些,倒扰了将军酒中雅兴,冲撞了将军,幸而将军身强体健,才没有呛着,否则若再误伤了暂代的主帅,属下可真就万死不辞了。”
司马尹被她不咸不淡的口吻堵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你…”
苏阆顺目,外头暮色初上,昏暗的帐里看不出她是什么表情。
司马将手摁在了案边,声色俱厉:“冲撞主帅本是重罪,本将看在你是苏将之女,又是初犯的份上,姑且从轻发落,只罚三十鞭,小惩大诫,如若再犯,决不轻饶!”
他话音才落,身后士兵便绕到案前,抽出了腰间长鞭。
苏阆指腹紧紧压着袖中信封折出来的尖锐一角,眉锋一簇,横心将背后披风解下,撩袍长跪于地:“属下知错,愿意领罚,将军既暂代主帅,为稳军心,还望能对苏家军与王军一视同仁。”
司马尹眄她一眼,冲兵士扬了扬手,边道:“那是自然。”
苏阆心下稍定,沉下声音一字一句道:“多谢将军。”
士兵已经走到她身后,高高扬起马鞭,冲着她的背便狠狠抽了过去。
长鞭在空中抡出沉闷的破风声,啪的一声脆响,末梢弹过肩胛骨,在后背的衣裳上抽出一道细长的口子,苏阆只觉后背一阵火辣的灼烧感,连骨头都被殃及,钝钝的疼了起来,直教她有些发晕,手指倏地收紧,把就要溢出来的闷哼生生压在了喉咙里,硬是一声未吭。
那人抽的极狠,鞭响一声声透过帐子传到了外头,左右守卫都忍不住微微侧目,倒抽了口凉气。
那鞭子用柳条和牛皮拧成,几鞭下去少不得皮开肉绽,若非戎装料子结实,只怕早已被抽烂了,即便如此,后背上还是裂开许多破口,血透过衣裳渗出来,一片淋漓猩红,昏暗的空中萦绕其一股甜腥,苏阆眼前开始有些隐隐发黑,索性死死咬住了舌尖,强迫自己稳住身形,硬抗着跪在地上,双肩愣是晃也没晃一下。
司马尹冷眼瞧着,心底慢慢升腾起几丝泄愤似的快意,掏出火折子点亮了案角灯台。
案前的方寸之地被幽黄烛火照亮,苏阆额角沁出的涔涔冷汗也开始泛出水光,口中也盈满了弥漫着的血腥气,不知捱了多久,从肩胛骨到脊梁处传来的沉闷响声终于停了,只剩下一片火辣辣灼烧血肉的疼,身后兵士收起染血长鞭,喘息有些浓重的道:“将军,刑毕。”
苏阆深陷在手心里的指尖一松,睁开了眼,睫毛上凝结出的几滴冷汗坠落而下,刺的眸子都有些发红。
司马尹扬了扬下巴,口吻淡淡的:“律法无情,本将也是无奈,副尉且回罢。”
苏阆以手撑地,拾起地上的披风,背后伤口受到牵扯,又是一阵密密麻麻的疼,她按着膝盖慢慢站了起来,咬牙道声告退,反手将披风罩在肩上,遮住煞目伤口,撑着力气一步步走了出去。
才行至帐前,眼前一阵金星乱冒,险些歪到在地,苏阆赶紧停住,稳了稳身子,方抬手撩起帐子,步履虚浮间,恍然听见了从帐外传至自己身前的一声轻笑:“副尉?”
第55章
苏阆听见这个声音; 突然觉得胃里有点恶心。
她的眉锋不觉染了些凌然的冷冽之色,扫了不知何时走到自己面前的徐漮一眼,抬脚便往外走; 步子却止不住的晃了一下。
徐漮眼中滑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得色; 作势虚扶了她的手臂一把:“副尉身子不济,可要当心。”
他笑着来了这么一句; 手指还停在苏阆手腕处戴着的银箍上。
苏阆眸色骤冷,反手便捏住他的虎口狠狠一甩:“这也是你能碰的?”
她手力极大; 徐漮指节处被捏的喀吧两声脆响; 捺不住嗷地叫了一嗓子; 左右兵士纷纷瞧了过来,帐中传来司马尹不耐烦的呼斥:“又怎么了?”
苏阆撤手,手指在帐布上使劲揩了一把; 擦过他走了出去。
徐漮被她捏的半只手全红了起来,眼前都有金星乱冒,可他是极重面子的人,即使在军中也一身白袍衣不沾尘; 在兵士们的炯炯注视下哪里还能让自己形象亏损,只得死死忍了,护着手走进了帐里。
司马尹皱了皱眉头; 没再问刚才的事,指指旁边座位示意他坐下,问道:“军师,先前我说的补调北口兵士的事; 军师都安排好了罢?”
徐漮缓了好几口气,才将因手上疼痛而胸口涌起的呕吐感压下去,道:“将军放心,已经安排过去了五千兵士,守住北口足够了。”
司马尹以手之颐,闭眼嗯了一声,摸过了摆在案角的舆图。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夜幕上挂着几颗稀稀拉拉的星子,苏阆一步一挪的走出中军所次营房,道上篝火渐少,瞬间昏沉了许多,不察险些一脚踏进草地的一处泥洼里,身子又晃了两下,四肢百骸都牵动着钝钝疼了起来。
苏阆闭眼停了,独自一人站在空地上,觉得周遭开始隐隐的发冷。
她抬脸,望了眼云间透出的月光,突然很想成斐。
岑帆才将苏阆交代的事情安排完,想起晌午苏嵃来的那封信,才反应过来她走这么快是去领罚了,赶忙朝中军帐这边寻了过来,拐过一道弯,才远远瞧见了站在草地上脸色发白的苏阆,抬脚便迎了上去:“副尉!”
苏阆恍然回神,见他过来,牵动唇角朝他笑了一下。
霜色的月光洒到苏阆脸上,更显得她脸色白的吓人,岑帆双眉紧皱,上来就要扶住她:“他们对副尉做什么了?”
苏阆微微一撤,躲过了他的手,抽。出腰间长剑抵住地面,定声道:“没事,就挨了几鞭子,自己能走。”她边说着,边撑着剑柄往前去了。
背后披风本是玄赤的颜色,衬着将沉的夜幕,几条隐隐发黑的道子若隐若现,凉风吹过,带起几分些微的甜腥。
岑帆反应过来,脸色止不住的沉了,血都能透过戎装渗出披风来,这是打的有多狠!
他狠狠甩了下拳头,转身便要朝中军帐那边走:“我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