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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无所畏惧-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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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无纠后退了一步:“功、功课?!什么功课?”
  梵行也无辜地回看他:“今天早上教你的千字文,你说你已经认得了前面的三十个字,晚上回去复习,贫僧这便来检查一番。”
  燕无纠咽了口口水:“那……那也该等我回去……”
  梵行朝他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月色下的佛子笑容静谧如优昙青莲:“是啊,贫僧左等右等你不回来,便来接你了。”
  燕无纠的瞳孔极快地收缩了一下,看着面前这只手的模样,活像是看见了什么又漂亮又可怕的怪物,仿佛它下一秒就会将他吞吃殆尽。
  然而不等梵行再做出什么动作,燕无纠便飞快地将小手塞进了梵行的手心里,狠狠抓着他的手指,怕他跑了似的,压低声音凶巴巴地说:“接人就接人,找这么多借口干什么!九爷是那种不敢走夜路的人吗?这片儿都是爷罩着的!”
  梵行微微笑着听他滔滔不绝,眼睛只向下一瞥,就看见了藏在乌黑头发里的那对红彤彤的耳朵尖儿。
  “其实……”梵行顿了顿,在想怎么开头,燕无纠紧紧抓着他的手,只听见了一个短音就停下话头回头看他,等他说话。
  这个孩子嘴上不饶人,言行粗放,实则敏感细腻得很。
  “你要说啥啊,怎么跟燕多糖一样扭扭捏捏的。”梵行半天说不出来话,燕无纠一对小眉毛一本正经地拧起来,眨巴两下眼睛,忽然歪着头打量了一番梵行,“哎呀,你该不会是那种说不来话的人吧?你这样的人我见过的,楼里常有这样的客人,见着姑娘们就话都说不出来了,一个劲支支吾吾还脸红,上次来了一个客人,对着龟公就脸红,脸红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把那个龟公吓得以为自己要贞洁不保……”
  燕无纠一说起话来就滔滔不绝,从客人讲到龟公,又从龟公讲到隔壁楼的姑娘小厮,梵行也不是会打断人的性格,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耐心听着,到最后,还是燕无纠自己从十万八千里外拐回来了,睁着亮亮的大眼睛看他:“所以你刚才要说什么?”
  被他一番插科打诨后,梵行忽然觉得想说点什么好像也不是特别难了,顿了半晌,慢吞吞地说:“贫僧方才想说,接人是接人,你的功课,贫僧也是要检查的。”
  燕无纠大惊失色,一个猛回头:“什么!那不是你找的借口而已吗?”
  梵行比他还惊讶,眼神茫然:“贫僧为什么要找借口?贫僧来接你,就是要查你的功课啊。”
  燕无纠的表情纠结成了一团,最后赌气闷头往前冲了几步,他还抓着梵行的手不肯放,于是梵行也被他拉着快走了几步,两人踩碎一地月光,在低矮屋宇中穿梭。
  这里的房子建得随心所欲杂乱无章,外人一不小心就要在其中迷路,燕无纠却在里面如鱼得水,拉着梵行几乎不用看路,只管往里走。
  “这个什么千字文一点意思都没有,我不想背这个了。”燕无纠嘟嘟囔囔抱怨,“都是四个字儿的车轱辘话,来来回回说的都是同一套东西,顶好没意思得很。”
  他声音不高,落在梵行耳中却是字字清晰。
  白衣的僧人对于他不想学这个也不动怒,好脾气地问:“那你想学什么呢?”
  这个问题他也一模一样地问了不生,不生性子温柔,不是会主动挑拣东西的人,所以面对这个问题也不知怎么回答,燕无纠与他截然不同,一听到这个问题就两眼发光,原地一跳:“我要学你的功夫!那天一下子就把我抓住的那个,嚓嚓嚓唰唰唰!像戏文里的剑客一样,嗖嗖嗖就飞起来了!”
  他说得兴起,一只手在半空比划着持剑扫荡的模样,小脸兴奋得通红。
  梵行有求必应,慢慢点头:“好。”
  然后他从袖中掏出一卷薄薄的书册,递到燕无纠面前:“贫僧这里有剑法一卷,上有绝世剑客所书剑谱一十八式,你可以照着练习。”
  燕无纠看看剑谱,又瞅瞅他,一脸怀疑:“绝世剑客?有多绝世?”
  梵行想了想:“天下第一,万剑之主。”
  燕无纠眼睛一亮,也不去问这样厉害的人写的剑谱为什么会在梵行手里,一把抓过剑谱如饥似渴地翻了起来,随即他翻书的速度越来越慢,兴奋的表情也逐渐凝固。
  燕无纠翻完了一本书,沉吟了片刻,将书册扉页抹了抹,抹平那点褶皱,毕恭毕敬地递还给梵行,语气严肃:“我觉得,我可能不适合练习剑法,还有别的选择吗?”
  梵行接过书,书页里密密麻麻全是笔画虬曲优雅的繁复文字,丁点儿图片示意也没有,一眼看过去几乎能看得人眼神发直。
  佛子收起这卷剑谱,摸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绢布:“软硬鞭法?”
  燕无纠将信将疑地接过绢布,一抖便抖开了,上面用浓墨淋漓写了几十行字,墨迹都渗透到了绢布背面,字迹肆意狂放,和方才那本板正如贴着尺子写就的书不同,这里的字每行都歪得很随性,一些笔画字符几乎要贴着绢面飞舞起来。
  燕无纠又凝固了。
  他抿着嘴看着这些字好半天,露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这是谁写的?没有刚才那个写得好看。这也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吗?”
  梵行“唔”了一声:“论及鞭法,天上地下,无出其二。”
  燕无纠盯着那些龙飞凤舞的字垂死挣扎了一会儿,最终屈服了:“那个……有只有图的吗?就是画着小人的……”
  他比划了两下手指,描述自己想象里那些武功秘籍的样子,梵行收起绢布,将这个在某种意义上能称为绝世珍宝的东西塞回袖子:“带图的小人画……”
  僧人静默了一会儿,忽然幽幽地问:“你要上面有一个人的,还是两个人的,还是三个人的?”
  功法也有人数不同之分,一人功法最多,双人刀法和三人刀法也不是没有,梵行问的是这个意思,但燕无纠明显被问傻了。
  燕无纠、燕无纠被面上清纯禁欲的和尚的这个问题问的灵魂出窍了!
  他到底是个九岁的小孩子,理论上是知道了不少男女之事,但这样光明正大地提起,还是破天荒头一回,尤其是跟他提起这回事的,还是个和尚!
  和尚啊!
  燕无纠现在还没有练就日后城墙般厚的脸皮,换了几年后的他,只怕就要笑嘻嘻地邀请梵行一同来看了,而此刻的他只觉得天灵盖都在噗噜噗噜冒烟,整个人被火烧了似的,结结巴巴道:“你、你这个花和尚!居然还有这种小人书!等等——还、还……还有三个人的?”
  他陷入了某种不可言说的震惊中,梵行与他面面相觑,过了半晌,在燕无纠越来越扭曲的眼神里,僧人犹犹豫豫问:“你……你是不是想岔了什么?你说的该不是房中术的法门?佛家虽然不修习这个,道家却有不少此类功法,可巩固内力,但是你年纪小,练不得这类功法。”
  梵行从头到尾都正气清平,说到“房中术”时都没有一点羞涩,这于他而言不过是一门功法而已,顶多就是涉及面有些不同,正常修炼的双修功法并不是邪道,就算是佛修也不会觉得哪里不妥。
  可是这个反应还是让燕无纠震惊了个彻底,他的脑子里还转着“三个人”,与梵行的解释混在一起,好容易才将二者分开,方后知后觉是自己误会了,脸登时红的要滴血,嘴巴动了动,却发现自己怎么都不能直视那些“带图的武功秘籍”了,于是绝望地闭上眼睛:“和……先生,你教我认字吧,我一定好好学。”
  梵行看着他一脸英勇赴死般的壮烈表情,微微翘起了嘴角,声音和缓:“好。”
  燕无纠丧丧地鼓了鼓脸颊:“可是我学这个有什么用呢,真的要像他们说的,考个状元么?”
  他虽然不在意这些话,却也将它们听了进去。
  他,燕无纠,去考状元?
  这几个词放在一起,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极了,更不要说别人的看法,燕多糖也只认为他拜梵行做先生,是为了认得几个字以后好去做拿钱多一点的账房,或者找个大户人家做小厮。
  梵行没有笑,他的手按在小孩头顶上,潺如春水的声音带着掌心的温度传进燕无纠心里:“状元?你想做状元吗?”
  “你说的好像状元很好考一样。”燕无纠撇嘴,觉得这和尚是念佛念傻了,连状元是啥都要不知道了,一张小嘴儿叭叭地就要给梵行科普考状元的难度和状元的风光,顺带说起了去年科举时状元打马游街的热闹事迹,声音里都是满满的单纯羡慕。
  他说一句,梵行就捧场地应一声,燕无纠说得兴起,没有看见捻着佛珠的僧人垂着眼眸,眼里与他此刻模样截然不同的冷酷野心:“你要做的,是指定你认为适合的人去做状元,而不是被人指着去做什么状元。”
  燕无纠好像听见他说了一句话,又没听清楚,便转头去问:“你说了什么?”
  白衣的僧人笑意温润:“贫僧方才说,你不适合做状元。”
  燕无纠颇感赞同地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小孩活泼的声音响了一路,伴着月色被遗落在了两人拉的长长的影子后面。


第92章 莲华(七)
  燕多糖在屋子外熬药; 药炉子架在屋檐下用几块砖瓦草草搭成的灶台上,他们的房子没有窗户,隔音也差得很; 她只要稍稍注意一下,就能听见屋内传来的低柔平和的声音。
  梵行做老师的水准也是一般般,没有什么教案; 想到哪儿就讲到哪儿; 思绪如天马行空; 几天下来一篇《列御子游》都讲不完,燕无纠又是爱玩爱闹的,叫他写字怎么也记不住,听故事的时候记性倒是好; 能原封不动地把梵行三天前说的话一字不漏背下来。
  “先生……别给我念这些之乎者也了; 学这个有什么用啊; 讲故事吧讲故事吧!”
  小孩儿把脸压在桌沿上; 一张脸蛋还是脏兮兮,头发倒是规规矩矩地梳拢了; 他们中间的桌上用窄窄木条框出了一圈空间; 里面盛满细细的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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