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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几刻,甄云缓慢地清醒过来,感到头疼欲裂,不由自主地呻吟了一下。他抹去一脸沙泥,半天才缓过了劲,扭头看一眼身后的大海,摸到长剑还紧系在腰间,当即割断葛藤,吃力地爬起身,晃晃悠悠往海岸上走去。
海边的树林茂密而深广。甄云迷茫地往西走去,时至中午,深入内陆山林,寻到一条溪流,便就地歇息下来。他四肢疲软地坐到一棵大树下,环顾鸟语脆鸣的林子,有了一种重回人世的感觉。
身体几近赤裸,只有腹部还裹着几片破布。甄云解开束腰的葛藤,发现装着珍珠的香囊仍未丢失,回想起美人鱼,不禁感到万分失落。
幻境所历一一在眼前闪过,甄云想道:“如果不是身在异地,我真会以为那只是一场大梦了!”
甄云抚着额头陷入冥思,回想起许多很久以前的事情。无忧的童年、成长的艰辛和杀戮的战场等等零星的片段一齐涌上脑海,稍后却都分解成轻微的鸿毛越飘越远,甚至是父亲的面貌和妻子的音容也都变得模糊不清……
在这忽然间,甄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新生的婴儿,命运的车轮似乎才刚刚开始转动。他的脑海里唯一清晰留下的就只有虚靖那阴险的笑声和虚伪的面孔。
“一切耻辱苦难都是因为他。我绝不能饶了他!”甄云的血液像火焰一样燃烧起来,心中不可抑制地充满昂扬的复仇之意了。
林间的溪流舒缓清澈,甄云趴到岸下饮两口水,注意到额头上的烙印有些变形。那圆形的烙圈重新长出肌肉后,呈现淡淡的粉红色,像一轮红日;烙圈中间横过一道微曲的剑痕,落疤后呈现白色,活像一条正在游动的龙,张牙舞爪,破日而出。
这已经不在是烙印,而更像是一块奇形胎记。
甄云的脑海里灵光一闪,为自己想到一个崭新的化名了。
腹饿一久,甄云饮过水后,积蓄了一些力气,提着剑准备去狩猎。他扫视一遍缺口垒垒的剑刃,露出一脸苦笑,心道:“这把剑已用了近十年,同我一样变得面目全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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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后,甄云走出林子,发现一个临海的小渔村,急忙赶过去。渔村里坐落着十多间农舍,前面靠着海边是一片空旷的大沙滩,他听见了几声犬吠。
海边上跑动着三两个拾贝壳的孩子,沙滩上泊着几艘木帆船,一群渔夫聚在船旁修补着鱼网。
甄云强定心神走上沙滩,众人很快注意到他。
拾贝的小孩子停住跑动的脚步睁大了眼睛;补网的渔夫放下手中活计露出一脸惊异的表情;一只黄犬跑到近前朝甄云大吠起来。他像个原始森林里走出的野人:颏须满嘴、形象峥嵘,蓬乱的头发披散及腰;赤裸的上身虬肌壮实,无处不令人侧目。
甄云走到一个老年渔夫身前,抱拳施礼道:“大——叔,请——问这是什么——地方?”他久未与人对话,如今突然开口,觉得字眼拗嘴,难以说得通畅。
因为言语不通,甄云用手比划着重复了好几遍,老渔夫才算听懂他的话意,当即回道:“这里是江口岛,地属吴国,看前面那就是江水的入海之处。”他伸手指着西方海面。
甄云顺渔夫的指向望去,看到一道广阔的陆际,忙问道:“能否渡我去对面?”他指指自己,又指指船,再移向对岸。
老渔夫抬头看了看天色,摇摇头,指着甄云的上身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姿势,道:“请壮士随我进屋换件衣服,明早再启程吧!”
甄云有所领悟,立刻揖礼谢过,跟随老渔夫进入农舍。
老渔夫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给甄云换上,留他歇息了一晚。
第二天早晨,老渔夫和一个年轻人架船送甄云过海。
海上风平浪静,渔船很快驶到江水入海口。老渔夫道:“海岸上没有渡口,我们把你往上游栽一程。”
行到下午,渔船到达江边的一个小镇,停靠上一处石堤。
甄云跨上陆地,向老渔夫抱拳道:“多谢了。”当即转身步入小镇。
老渔夫目送甄云去远,吩咐年轻人掉船返航。
赶到入海口已是黄昏,西斜的阳光照射入船舱。年轻人发现舱里闪耀着金光,好奇地进去察看,惊得大叫起来。
老渔夫急忙跟进来,看到舱角的网篓里盛着一颗人眼般大的珍珠,散发着滢滢光辉,其价难估。他惊愕地回头望向西方,汩汩江水流淌不息,让人辨不清海陆的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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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云走在沿江的小街上,想寻一户人家借碗水喝,遇见廖廖几个镇民都向他投出惊异的目光。他坦然相对,不以为然,直入一家小店铺内,讨了水饮下,并借机向店主打听了一些吴国的近况。
当甄云得知吴侯喜好游猎,不惜重金大造林苑以供驰骋,朝中诸事多由上卿戴蓄把持,不由暗暗摇头道:“依店家所言来看,吴侯劳民伤财,骄奢浮夸,实是一个庸君;而那执政的上卿戴蓄不知进言劝阻,也似是一个碌碌无为之辈。我若投入这吴国,岂不是毫无用武之地?听闻吴国南邻还有一个越国,铸造、桑织等行业极为兴盛,我何不到那边去寻找出路,或能有所获益。”
半个月后,甄云来到越国第二大城固城。他走近城门口,见守城士兵在气势汹汹地盘查行人。为了掩饰身份,他只得退到路旁树林里,临时砍一捆柴,拌做樵夫再走过去。
守城士兵拿着甄云的残缺的锈剑看了又看,好奇地盯了他两眼,方才让他进城。
城里虽然店铺林立,但却生意萧条。街道上不断有成队的士兵在来去巡逻,弄得人心惶惶。
甄云走进一家名为“聚香”的小酒肆,见里面食客不多,便抱着一大捆柴放到柜台前,对店家道:“掌柜的,我这里有捆干柴,能否换一碗酒喝?”
店家看那捆柴足够烧个三五天,换一碗酒喝是绰绰有余,便道:“可以,可以。把柴禾搬到内院,我即刻为你斟酒。”
甄云垛好柴禾,坐到一正空桌前慢慢啜饮越国特产的秫米酒。多年未尝酒的滋味,如今喝来,只觉每一口都如甘露一般清甜。
旁边的酒桌上有两个食客在议论国事。甄云细听他们言道:“公子野与越侯此番闹僵非同小可,只怕要兵戎相见了。”
“听说只因为公子野回城途中遇刺受伤,有人怀疑是越侯所为,双方形式便骤然紧张起来。”
“唉!亲兄弟何苦呢?争权夺利,自相残杀,只会乱了国家,让吴国受益!”
“哼!这都是立嗣不传长种的货!”
…………
甄云闻言,暗想道:“看来越国内部出现纷争,那这两派必定要招贤纳士增进实力,我可以在此着力发挥一下了。”他的眉眼浮出笑意,既而又想道:“不管投奔哪一方,都有必要访清山川地形,得越国厉害之所在,以后做起事来才能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想到此点,甄云干尽余酒,径直出城游历了。
从固城起步,甄云一路靠做短工维持生计,后来积赚了一点小钱,便购置些须杂货四处贩卖。比如携带两三张太湖产的芦席,拿到南方武夷地区便成为昂贵的上等货物;东越会稽山行至海边随意收购一些珠贝、珊瑚等海产,再北上往西深入内陆,它们便成为稀有的珍贵饰物。
大半年之后,甄云把所经之地的风土人情、地理经济尽纳于胸,更把越地方言学得滚瓜乱熟,如同一个土生土长的越人了。经商也已私蓄百金,他便在沿途帮困济贫,致使声名远播,各地都在风传他的义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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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草长莺飞,苎萝上下的清溪流淌得更加欢快了。清溪边上的小村子却依然那么古朴宁静。即使再繁荣的日子,离村子不远的小径上也罕有行人往来。
这天下午,一个村民正在小径旁放牛,忽然望见路头出现一个人影。那人影渐渐走近,村民看清是一个相貌俊郎的壮年男子,细须飘然、丹目有神,额头上长着一块奇特的龙形胎记,迎着日头似乎在熠熠闪光。
壮年男子走上前向村民揖礼道:“在下龙破,行商路过此地。请问兄台,前方可有官道?”
村民道:“我们这里地处偏僻,少有人来,不通官道,再往前便出国境了。”
龙破谢过,走到村口的一棵大桑树下歇息。
溪头的竹林内响起一片喧笑声,三五个淡装素裹的农家浣女走出林径亭亭而来。她们行近桑树旁,发现一个外乡人坐在那里,俱都敛起笑声,流云似的轻步急走。
龙破看浣女低首走动时风姿绰约,大感悦目。心畅之际,他忽然看到一个魂牵梦绕的面孔,不禁“啊”一声惊叫起来。
那浣女中有一个身材高挑,风姿婀娜的少女,脸型眉目竟与幻境中的美人鱼一模一样。那玉颊朱唇、细眉修鼻无不与其神似。
少女听到外乡人的惊叫,不由得扭头望了一眼,只见外乡人的双眸荧荧发亮,正盯着自己,吓得赶忙低下头,心里一时砰砰乱跳,玉颊染起一片绯红,直羞到了耳根。
龙破与少女对视了一眼,这才注意到少女和美人鱼虽然容貌近似,但眼神却是差异甚大。少女的秀眸漆黑清澈,完全不同于美人鱼的碧眼,其中蕴含的灵动智慧也绝非美人鱼的单纯幼稚可比。此外,少女垂束及腰的长发乌黑柔顺,也显然不同于美人鱼的金发,但这更衬出她的清丽文雅。
龙破心情激动地想道:“天下竟有如此相象之人。真是天不负我啊!”他跟着众浣女进入村子,见那少女进了村头第三家农舍。
退回到村口,龙破站在清溪边痴想片刻,随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编织粗糙的香囊,毅然扔进水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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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龙破乘夜赶到最近的集市里顷尽钱囊购买了两头水牛、五十匹丝缎和一些首饰衣物,雇下车装上,再聘一个媒婆,当即赶返苎萝山了。
清晨,天色刚明。甄云把车赶到苎萝村的的第三家农舍门前,先让媒婆进去提亲,自己则在门外等着。
未过半刻,媒婆连声叫唤。甄云进入屋里,见到一对中年夫妇,想是少女的父母,赶忙施礼。
夫妇两人打量一番气宇轩昂的龙破,频频点头。
那妇人道:“我家婉儿年仅十七,虽然不是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