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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帘帐幔内有一道嘶哑的声音传出:“伴伴,念吧。”
“诺。”季盛上前一步,平稳地念着一道折子 :“五月十六,女真扰乱北边,辽东总兵官耿满协肃王领兵围剿,深入敌境,杀移刺答独吉,大宁府内民生凋敝,饿殍遍野,开太仓,见仓内硕鼠满满,无一粒粮食。肃王大怒,收参与买卖粮食的陈、李两家商行掌柜下狱,并镇守太监梁中一并发落。”
“另,”季盛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陈昌黎老学士今日上了折子,说是要乞骸骨,致仕归乡呢。”
“是么。。。 。。。这老东西。”账内的人咳了咳,忽然道:“把他们以通敌罪杀了吧,以儆效尤。”
“诺。”季盛笑眯眯的低下头去,用朱笔在上面批示。
这一道朱批下去,不知要牵连多少人。
“肃王。。。 。。。我记得他的正室是你的女儿?”那人又开始剧烈咳了起来,有内侍连忙送上丹药混合着水服用,榻上的万岁形销骨立,皮紧紧地贴在骨头上,却仍能见他年轻时威严的天子模样,“伴伴,你养了个好女儿。。。 。。。”
过了半响,他眯起眼睛,有些疲惫地道:
“着,此事应肃王全权负责,赐镇北将军一号,负责辽东内务,统御北疆,阻止女真来犯,扬我大郑国威!”
第三十一章 民以食为天
辽东终于从一盘散沙; 变成了不那么结实的一块土壤,虽然上面生长出来的作物青青黄黄,瘦瘦巴巴; 但总归能种下些什么,让人在秋收时节生出几分期许来。
季岚熙蹲在地上,把地上刚发出的一窝白菜苗拔出几根来; 准确地扔到篮子里。
她回头对着田垄处喊道:“老丈,是这样使的么?”
“对哩,对哩。”一个穿着粗布衣的老汉拄在墙边砸吧着嘴; “就是这么整的!夏天的苗和娃娃一样,长的旺; 一个窝窝住不下去了; 就要出去分房子喽。”
他前几日在家中种田; 不知从哪窜出几个凶神恶煞人影来,本以为是官府来纳农税的; 他刚想跪下求官老爷能匀出几个月的时间来,家里粮食见底; 老鼠都吃不饱,实在是撑不住了。
却没成想从中出来一个玉人般的小公子,张口老丈闭口老丈; 要他教怎么种田,还给了几两银子的。。。 。。。那个叫什么来着,束脩!学生给教书先生的学费; 这不是折煞他了么!
老汉嘬了嘬牙花,从来只听说过泥腿子装贵人的,却从未听过哪家贵人放着富贵日子不过,要去做泥腿子的活计。他回家和自己婆娘一商量; 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瞅着那银子实在眼热,也就应承下了这个差事。
本以为这小公子只是图个新鲜,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换了容易活动胡服,从早到晚地干了几天农活,把那双读书的小手都磨了几个水泡,都未见他喊疼喊累。
季岚熙摸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日头高悬,流下来的汗水一溜一溜的,蛰的眼睛疼。
她拄着锄头站了起来,好不容易才喘匀了一口气。自己上辈子也是个实实在在的工科女,还是在那种号称“和尚班”的专业,女生很少,需要下去修锅炉修发动机,一去就是弄上一身的机油,要不就是天南海北的野外到处跑,也是个苦活计。
千苦万苦,都没有种地苦。
季岚熙跟着这个老丈几天,除了每天下地干活以外,还学了一大堆农种理论。
开春就要拉着牛车翻地,然后便是顶着能把人晒晕的烈日除草、插秧,在稻麦抽浆的时节要施肥、除草,注意病虫害,等到了秋收时节也不安生,脱粒、晒干、入仓,哪一样都需要人力,等着官家来收完税了,这一年头才算完。
天灾人祸,都可能导致一年的辛苦颗粒无收,此种苦楚,不一而足。
但在季岚熙学的这几天里,她绞尽脑汁想着上辈子的知识,却发现没有一样能与农政挂上钩。
按照她对生物的理解,只记得初中还是高中学过的一个叫孟德尔的人种过豌豆,从中提炼出了遗传定律,能用在农业杂交育种上,除此之外还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
这点子知识用到实践上,还都是纸上谈兵,做不得数。倒是炼铁过后的白浆土炉渣能做化肥,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还是需要人才啊,季岚熙长长地叹息一声。
她随意和老汉话着家常:“老丈家里可领到太仓发的粮食?您带着您那小孙孙去,家中有五岁小儿的还能领上一斗的细粮呢。”
“领到哩,领到哩!”老汗黧黑的脸上露出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肃王爷怕不是天兵天将托生下来,救俺们这些老百姓的,不仅给俺们发粮食,还去大宁杀了蛮子!现在家家户户都不买门神的年画了,都去买肃王爷的,挂在家里面保佑家宅平安!”
“哦?”季岚熙在心里吃吃笑了起来,颇感兴趣的问,“那肃王殿下在画里长个什么样儿,可是个身高九尺的黑壮汉子不成?”
“哪是啊,王爷可是个白面儒将!”老汉也豁着牙花笑了起来,煞有其事地说,“俺听卫所里大头兵说啊,肃王爷那是头戴金盔光烁烁,身披铠甲龙鳞。”他一开口,竟像唱大戏似的唱了出来,那叫一个百转回肠,“护心宝镜幌祥云,狮蛮收紧扣,绣带彩霞新——”
“——手持,那方天画戟!并携,那神女绛衣!”
“等等,老丈。”季岚熙听的津津有味,忍不住出言打断道,“方天画戟我知道,神女绛衣是谁啊?”
“嘿!”老汉一拍大腿,“这小公子你可不知道了,你想,俺们肃王爷都是神仙托生的,那王妃还能是常人不成?俺又听老妻不成器的侄儿的邻居家的二儿子说,肃王妃仙容月貌,最爱穿一袭红衣,乃是当今玉皇大帝的二姐儿绛姑,倾慕肃王爷已久,特意下凡而来来助俺们王爷的!”
季岚熙有些脸红的咳了起来,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还仙女下凡,人言可畏,真是人言可畏啊!
她连忙转移话题道:“老丈,我在您这里学了几日种地,却发现自己在这上面实在没什么天赋,您知道这村子附近,哪里有愿意倒腾新种新苗的人么?”
老汉踱步出来,摇头道:“新种新苗?小公子可使不得啊,俺们现在地里中的东西那都是老祖宗发现的,流传几千年了,轻易动不得啊。”他摇头晃脑起来,有些迟疑地说,“您来了这么些天,一看就是个干大事的实诚人,小老儿也不敢哄您。”
“俺们村儿还真有一个爱捣鼓东捣鼓西的。村东头有个老孟家,里面住了个孟童生和他老娘,这孟童生不爱读书,就爱在家里捣鼓些苗啊草啊的,最后说是有什么麦子奇种要献给万岁,亩产能有七百多斤,被人生生从官府里打了出来,现在在家呆着,腿跛了。您听听他这疯话,还七百多斤,他当自己是土地爷啊。”
“不过,”老汉又小心地瞧了瞧季岚熙的脸色,见她脸色无虞后才接着说道,“小孟这娃儿。。。 。。。还真是个有才学的,俺们村里有人按照他说的,在春时地里撒了些石灰,说是能杀虫崽子,果然虫害就少了很多。小公子若真的要寻这样儿的,不如赏他口饭吃,也算积德了。”
生石灰去虫害?这不是妥妥的一个研究型人才么!
季岚熙猛地起身,笑着问道:“老丈,你且告诉我这位现在在何处,我先看看再下定论。”
“欸欸,俺这就让根儿带您去!”老汉回头对着屋里大喊道:“根儿,根儿!快带小公子去老孟家,不准收人家东西啊!”
一个光着屁股的四五岁稚童就从土屋里冲了出来,头剃的光溜溜的,皮猴儿一般,含着手指就往季岚熙身边靠。
季岚熙摸了摸他的小光头,往根儿的嘴里塞了颗蜂蜜糖,便跟着他一起往老孟家走。
孟家外面围了一圈低矮的篱笆,远远地望去,房子是黄泥堆的,上面盖了歪歪扭扭的稻草。现在辽东的农户虽然不富,但也不用黄泥做屋了,这么一看孟家确实比邻居差了不少。倒是有几只母鸡在笼子里精神地叫着,给院子带来几丝活气儿。
季岚熙又给了根儿一个荷包,里面装了几个大钱和糖果,告诉他回家找爷爷去。根儿道了谢,边甩着狗尾巴草,边用清脆的童音唱着童谣走了。
“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家门迎肃王,肃王来时不纳粮。。。 。。。”
季岚熙收回视线,重新打量这个小院,左右等了半天也无人,篱笆围的小门低矮,她轻轻一推便推开了,没上锁。
院子里大部分的土地荒芜,没种下什么东西,只有其中的一条田垄青青翠翠,散发着绿意,一看便是被精心打理过的。
还未等季岚熙到土屋,远远地便听到一声尖锐的叫骂,间或夹杂老妇人的哀哀哭泣和瓷器的破碎声。
她蹙了蹙眉,这么大阵仗,今天真是不赶巧,赶上人家处理家事的时间了。
“孟慎功你个没良心的玩意儿!”一个高亢尖锐的女声传了出来,“小杀才,今儿个你哥哥的儿子,你的亲侄儿去说媳妇,从你个亲叔叔要一亩地都不成?贱没廉耻的狗骨头,也不看看谁供你读书,如今你翅膀硬了,便翻脸不认人了!”
“嫂子。。。 。。。不是慎功不想给侄儿随礼,只是这剩下的几亩地还要来供养老娘,慎功可以靠卖字卖画为生,饥一顿饱一顿也就罢了,可娘不能随我一起去喝西北风啊!”那声音朗朗,语气无奈,听着像个年轻人。
季岚熙走近一瞧,只见不大的屋内站着一位穿麻衫的年轻人,正用手挡着一个布衫妇人单方面的不断撕打,屋内的 茶杯茶碗碎了一地,叫人不忍直视。
那妇人甚是厉害,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一边用指甲抠,用手撕扯,硬生生把孟慎功的脸抓花了一片。
孟慎功不敢回手,只能拦着嫂子,以免她碰到身后半瞎的老娘。
季岚熙本不愿意参合别人的家务事,只是见那年轻人左支右绌的实在可怜,他那嫂子又骂的难听,忍不住皱了皱眉,出言打断道:“这里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