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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邝不疑来看贺言春,恰逢方犁不在,两人在房里闲聊了片刻,六儿端上一碗齁苦齁苦的药汤来,贺小郎端起碗,一口喝干了,漱口之后,没事人一样,继续靠坐在榻上,听邝不疑讲朝中之事,又朝他打听清暑殿几个侍卫兄弟们后来情形如何。
正说着,方犁从外头回来了,洗了脸过来看贺言春。刚说了两句,六儿又端上补药来。这回贺小郎却忽然变得荏弱起来,闻着那药,皱眉嫌苦。方犁便接在手里,端着药温声哄他,好容易喝完药,方犁给他漱了口,又喂了块饴糖在他嘴里。就见贺言春含着糖,可怜巴巴地道:“还是苦。”
方犁自然心疼,握着他手,哄着道:“先忍两天,等再吃几回,病好些了,叫人换丸药来,好不好?”
贺言春便委委屈屈地点头,后来两人也不知嘀咕了几句什么私房话,他这才又高兴起来,眉花眼笑地直盯着方犁看。
把个邝大在旁边看得呆了,说了两句便告辞出来,他搓着身上的鸡皮疙瘩往外走,心里有些嫉妒、有些羡慕、又还有些鄙夷,想,男人有了相好,就都是这个腻腻歪歪矫情肉麻的鬼样儿么?哎呀不能想,真的是太他娘的肉麻了……
第六十五章 喜盈门
四月末;宫里传来喜讯,郑美人头胎得男,母子平安。太后喜得长孙;特地下了懿旨;命大赦天下,为皇长孙祈福;皇帝喜得长子;当即册封郑美人为郑夫人,郑家老小,从白氏到石头均有封赏。白氏领人磕了头,全家欢喜不尽。
半月之后;因郑夫人思念母亲兄弟,皇帝特命白氏和贺言春进宫觐见。恰好贺言春的伤也痊愈得差不多了,次日一早;两人便梳洗好了;坐着车进宫,由人导引着去了延寿宫侧殿。
白氏再是为人老成,毕竟第一次进宫,见了里头雍容华贵气象,脸上虽还从容,却紧紧抓着幺儿的手,两人相携着走过几道门,到了郑夫人住的殿前。里头宫人忙打起帘子;将人请进来,就见金彩辉煌的一座屋子里;宫人们静悄悄地立着,屏风旁的榻上,半卧着一位珠圆玉润的美人,正是新封夫人的郑玉儿。
白氏和贺言春跪下磕了头,榻上郑玉儿早坐起来,一叠声叫人快快扶起来。白氏起了身,趋前两步,就见她那刚做了娘的女儿,如同当年闺中时那般,伸着两手道:“阿娘,想杀我了!”
一语未了,眼泪滚珠般落了下来。白氏也跟着落泪不止,忙坐在榻边,拿帕子替女儿拭泪,道:“娘娘快不要哭了!月子里掉眼泪,最是伤眼睛。娘的心肝儿,听话!快不要哭了……”
郑玉儿在宫里受过诸般委屈,从来不曾掉泪,这时却一把抱着娘亲,抽泣不止。哭到一半,抬头看见兄弟站在旁边,忙也朝他伸出一只手。贺言春上前来,搂着阿娘和阿姊,也红了眼圈儿。
旁边早有宫人上来劝,郑玉儿和白氏泣涕一阵,这才各自收了泪。郑玉儿一手攥着阿娘,一手攥着兄弟,先问贺言春身体康复得可好,听说胳膊上骨头已经长得复了原,这才放心,转头又问母亲和兄嫂在家情形,听白氏说石头也闹着要来,含着泪笑道:“石头长高了好些罢?今儿应该也叫他进来的!”
白氏忙道:“怕人多了吵着你。以后进宫的日子长着呢,哪里急在这一时?”
母女俩闲话一阵家常,郑玉儿便命人将皇长子抱过来给阿婆看。宫人去了片刻,抱着个襁褓来,里头孩子睡得正熟。白氏忙接在怀里,爱不够似的看了一阵,又小声问女儿,月子里是否保养得当,奶水足不足。郑玉儿一一说了,白氏点头,窃窃私语道:“虽说宫里有奶娘和养娘,孩儿也该时常带在自己身边,一来,别人哪有你这当娘的对他上心?二来,自己奶大的孩子,省得他长大了跟你不亲!”
母女俩正说着体已话,前头便有小黄门喘吁吁地跑来,说皇帝来侧殿了,特令人提前过来吩咐,叫郑夫人不必起身,白老夫人和贺小郎均可免礼。
话虽如此说,白氏还是将孩子交宫人抱着,自己带着贺言春,恭恭谨谨地跪着迎驾。不上片刻,外头传来杂沓脚步声,一个小黄门打起帘子,进来一位年轻人,神采飞扬,眉宇英俊,看见白氏和贺言春跪着,忙对左右道:“这是做什么?都是自家人,何必行这虚礼!快扶人起来!”
声音略大了些,宫人怀中的皇长子受了惊,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屋里众人都着了忙,撇下皇帝,一窝蜂去哄孩子。皇帝嫌宫人哄得不好,亲自接在手里,抱着抖了两回,那孩子哭得却越发厉害起来。最后还是白氏接在怀里,哼着小调拍着后背,将孩子重又慢慢哄得睡着了。
皇帝好气又好笑,咬着牙,虚虚点着睡着的儿子,小声威吓道:“臭小子,连爹的面子都不给!看长大了我不扇你屁股!”
白氏妇道人家,先头突然听说皇帝来了,吓得腿软。如今看了皇上这般神情,可见是真疼皇长子,这才放松下来,有了见毛脚女婿的感觉。就见那边榻上,郑玉儿一边叫宫人把孩子抱出去,一边朝皇帝嗔道:“阿爹每次来都吵人家睡觉,还好意思怪宝儿呢!”
皇帝听了只是笑,让人各自落座,和白氏寒喧片刻,道:“这孩子不知怎的,打娘胎里出来就娇弱,胆小怕吵,宫人手脚稍重些,就吓得哭了。我瞧他跟姥姥挺有缘,不如您老给他取个小名,也压一压他的寿。”
白氏听了,先是谦逊片刻,后来见郑玉儿也叫她只管大胆取,白氏这才凝神细想了一会儿,道:“咱们野地里,最多的是獾儿,一个个能吃能跑,最是皮实!莫若给这孩子取名叫獾郎,好叫他打小儿活泼泼地,大病小病,通不沾身!”
皇帝琢磨了一回,笑着赞好,郑玉儿也点头道:“但愿如阿娘所言,让咱家孩儿消灾延寿,长成个大男子汉!”
几人闲聊了片刻,皇帝便起了身,对贺言春说:“让她们娘儿俩好好说说话,言春跟我过来,去那边园子里走走。”
贺言春忙跟着皇帝往外走,临出门时回了回头,就见郑玉儿和白氏满面喜色地看着他,眼中满含期望。
他心里有些打鼓,跟着皇帝出了门,顺着回廊往旁边花园里走。宫人们都没跟上来,只有徐常侍在几步开外缀着。皇帝一路闲逛,一边问他伤势如何,贺言春答了。皇帝又饶有兴致地道:“听人说,你受着内伤,还徒手把斗兽场的野彘给杀了?怎么杀的?真就一个人杀了一头野彘?”
贺言春有些不好意思,忙将自己在彘圈里的经历说了,又道:“生死关头,只得拼命。也算不得什么。”
皇帝也听住了,暗中啧舌不已,又见他言语清朗,心中更添一重欢喜,又道:“我听你阿姊说,你入京也不过几年时间,怎么就认得了程老五?”
此事说来话长,贺言春便把自己入京路上怎样结识义商方犁,又在随商队去边城时不幸遇到蛮人围城、因缘际会结识邝不疑的事说了。最后道:“当日仆进宫时,邝小将军曾托程兄对仆多加关照。程兄为人十分侠义,既是朋友所托,他自然要放在心上。”
皇帝听得津津有味,听说他们还曾面对面和蛮人干过仗,不由道:“朝中那些老家伙,提起打仗就牢骚一大堆,生怕出了力、花了钱。他们也不想想,我堂堂大夏朝,受匈奴欺凌已近三十年,每每毫无还手之力,这等耻辱,说出去也不知是打谁的脸!”
贺言春不敢接口,就听皇帝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轻易出不得宫门。若有朝一日,能领军出征匈奴,杀他们个片甲不留,换来大夏海清河晏,岂不快哉!”
贺言春想了想,道:“仆曾听人说过,为帅之道,不在于领军杀敌,而在于调兵遣将、安排得宜。皇上万金之躯,虽不能出宫门,却可以征调天下良将英才,运筹帷幄之际,得胜千里之外,岂不是同样快哉?”
这一番话,却正正挠中皇帝的痒处,不由越发对这位内弟刮目相看,笑着点头道:“好!好一个运筹帷幄之际,得胜千里之外!能说这番话,你自然也是有两分将才的了。区区宫中侍卫,也太委屈了你。也罢,眼下你年纪还小,就先去安庆宫做个禁卫副统领,历练两年,再作打算。你意下如何?”
贺言春忙跪下谢恩,徐常侍也在旁边道恭喜,说了一车喜庆话儿。皇帝笑着看他二人,道:“起来罢!你豁出命来护着你阿姊,我自然也不能叫你白白受苦。以后只管跟着我好好干!有的是好日子等着你呢。”
一句话提醒了贺言春,忙又道:“皇上,仆还有一事相求,当日仆被人抓走时,是清暑殿各位侍卫哥哥们拼死出来报信儿,才能救出一条命。能不能请皇上恩准,让他们和我一同去安庆宫?
皇帝一挥手,道:“准了!老徐,去延寿宫里问问,看那几个人都到哪里去了,若都在这里,将人一并调过去。”
贺言春这才大喜叩头。皇帝说完了,也不再去郑夫人处,直接从花园回去了。这头自有人领着贺言春出来,绕回郑夫人住的殿里。那娘儿俩见他回来,忙拉着他坐下,问皇上跟他说了些什么。
贺言春便把要去安庆宫的事说了。白氏还不大明白,郑玉儿听了,却是喜上眉梢,忙细细给阿娘剖析,原来这安庆宫是还在兴建的宫殿,如今虽未建成,规模却属皇宫之最。听说落成之后,朝廷大型庆典祭祀,都将在这里举行。如今,安庆宫禁卫营虽是才组建起来,统领位置却已经有多少人挤破头。
郑夫人原想着,以贺言春的年龄资历,去了那里,哪怕当个百夫长,也属破格重用了,谁想皇帝竟直接升了他上副统领!真正是喜出望外。然听皇上那口气,这还只是让小舅子去历练,等在那边站稳脚跟,真正做出一番事业了,只怕以后仕途不可限量。她独自在宫中,正愁没个得力的兄弟做臂膀,听了皇帝这番安排,当即又是感动,又是欢喜,几几乎又落下泪来。
第六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