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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言春却拿着洗脸的帕子怔住了,半晌才道:“这么说来,真是左贤王部故意放出消息,把咱们引来的?……那大单于的兵力呢?却又去了哪里?”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单于坐在马上,不由得打了个喷嚏,抬眼朝前望去。
熹微晨光中,可以看见山坡下面连绵起伏的营帐。这是邝部骑兵中的一支。从邝实领军进入大漠以后,大单于的军探一直密切关注着这支军队。三天前,邝部俘虏了几个匈奴牧民,打听得左方有小股骑兵,主将邝实便派前将军邝不疑率一万兵马,前去查看虚实。当大单于觉得,终于到了他们下手的时候。
黑暗和白昼交替时,往往是营地警戒最放松的时刻。夜间巡守的士兵已经十分疲劳,换班的士兵则刚起身,有的人甚至还没醒过盹来。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这时候,大单于的三万骑兵已经悄然接近了营宿地。
战斗是在一瞬间爆发的。负责警戒的斥候骤然吹响号角,营地枕戈待旦的士兵刚爬起身,潮水般的匈奴骑兵已经嗷嗷叫着,挥刀砍了进来。锋利的箭镞从天而降,像一阵黑色的急雨,箭头击穿皮盔钻进骨肉,只余白色的箭羽震颤不止。
营地里一片混乱,哭叫声、喊杀声、金铁交击声响成一片。正在这时,夏军营地中几十个骑兵突然杀出。领头那人手执长刀,径直朝汹涌而来的匈奴骑兵迎上去,如一柄利刃,直插敌军阵中。跟着的士兵也个个悍勇,竟生生杀进匈奴阵营中,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又从左翼突围而出,重又冲回了夏军阵营中。
前面夏军人人无不替他们捏着把汗,直到这时才纷纷振臂高呼:“邝将军!邝将军!”
邝不疑一勒跨下马匹,调转马头,长刀指向对面骑兵,大声喝道:“匈奴骑兵,不过如此!怎挡得住我大夏儿郎!弟兄们,随我上!”
夏军士气顿时为之一振,咚咚战鼓声中,夏军逐渐组织起有效的反击。近处,双方人马互相冲进对方阵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混战成一团。近处,弓弩手在将领号领下,张弓搭箭,一阵阵铁镞如飞蝗般,越过长空,落在对方军中。
正在双方战得难分难舍之际,谁也没想到的是,夏军后方,突然有士兵开始撤退。起初只是一小拨人,但身处混战中,只要有一两个人逃命,周围的士兵便会一窝蜂地跟着往后逃。
勇气能传染,恐惧也是能传染的。当前面的夏军还在浴血奋战时,后面逃命的骑兵和往前冲的人相互冲撞,人喊马嘶一片混乱。等坐镇中军的校尉张石发现情形不对,立刻传令后军校尉斩杀逃兵。那传令兵去了半日,嘶喊着回来道:“报校尉,率先带人逃跑的,正是后军校尉曹葵!”
张石心里立刻一沉,纵马立在中军,亲自挥刀斩杀了几个逃兵,大声喝道:“临阵脱逃者,杀无赦!张六,李八,拿我令牌,把逃脱的后军校尉曹葵捉拿回来!”
那军中奔逃之人,见将领震怒,才算渐渐止住了。然而,战场上的机遇,往往只有那么短短一瞬,就这片刻内乱,匈奴骑兵已是合围上来了。
邝不疑眼见不行了,忙指挥夏军逐步收缩阵营,布成圆形阵势,护盾手护着弓弩手守在外围,不停放箭。匈奴骑兵一时无法冲进来,也组织弓箭手放箭。双方你来我往,箭下如雨,夏军死伤者不计其数。
邝不疑在前面指挥片刻,便拨马往中军走。侍卫小四跟在他身后,不知从哪里寻来一块盾,高举在他头上。不时有箭落下来,打在盾上铮铮地响。邝不疑却丝毫不顾身周危险,径直找到张石,喝问道:“刚才怎么回事?后军缘何生变?”
中军校尉张石跟从邝不疑已有多年,性子一向耿直,闻言愤然道:“曹葵那滥污匹夫!咱们在前面拼死拼活,那厮在后面竟然逃了!”
邝不疑脸色铁青,没有说话。张石又咬牙道:“我早就跟老将军说过,曹葵一介纨绔,毫无军功,怎么做得校尉?老将军却抹不过皇上的情面,硬将他安置到军中。这番可害死我们了……”
旁边将领见他连邝老将军都责怪上了,忙把话岔开,道:“将军,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咱们的箭撑不了多久!”
邝不疑面色沉重,看看天色道:“撑到傍晚便行。咱们趁天黑朝乌延河突围!我和父亲本来定下今日在乌延河边会合。若父亲等不到咱们,必然知道这边生了变故。到时他要是领兵过来,咱们里应外合,蛮子纵然人多,也不足惧。”
众将领听了,心下稍安,邝不疑重又安排了布防,转身便去了外围。他脸上沉毅一如往日,心里却一阵阵地发紧。--匈奴人引诱夏军分兵而行,很显然是要各个击破。他们在这边遭了伏击,父亲那边又会是什么情形呢?
苦战从早上一直持续到了傍晚。晌午过后,夏军的箭便已用尽,幸而各处校尉都命人把匈奴人射过来的箭收集起来,这才又多撑了一段时间。天晚时,匈奴骑兵又再次发动攻势,冒着箭雨朝夏营冲了几次,被邝不疑亲率骑兵挡了回去。
邝不疑收兵回营,行到中军处,从马上跨下来时差点摔倒,旁边小四赶忙扶了一把。小四见邝不疑似乎有些站不稳,忙蹲下身去背他,不意却在他腿上摸了一手湿,小四大惊,立刻嚷嚷道:“将军,你受伤了?”
邝不疑朝他摆手,让他不要声张。小四惊慌收了声,忙把邝不疑背进中军营帐里,燃起火明一看,果然腿上中了箭。邝不疑为防士兵看见,不知何时把箭杆砍了,只余箭头在肉里。
这时张石也进来了,见邝不疑受伤,亦是大惊,忙一边喊军医过来,一边道:“小将军,你忍着些!我给你把这箭头剜出来!”
说着和小四搭手解割开他护膝的铠甲,又割破裤子,把刀子在火上燎了两下,手起刀落,把箭头生生从肉里剜出来,带出一块血肉,一时血流如注。邝不疑忍着一声没叫,却疼出了一身大汗。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人未还
军中条件十分有限;等医士进来,也不过是匆忙给邝不疑上了药粉,拿布条包扎紧实便算完了事。邝不疑疼出一头一脸的冷汗;等气息平稳些了;便命小四帮他把铠甲重新装回去,又对张石道:“这点小伤;就别跟人说了,休乱了军心!去把他们都叫进来,咱们议一议怎么突围!”
小四见他虽说得轻描淡写,却脸色煞白;心疼得几欲落泪。张石也道:“你先歇歇,哪里就急在这一时!”
邝不疑叹道:“匈奴兵力远胜于我,摆明了是要尽数剿杀。咱们好容易撑到天黑;双方都倦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张石情知他说的也是事实,只得把军中将领都叫过来,几人在帐中草草商议了,决定饱食一顿后,从对方力量稍弱的左翼突围。届时张石领兵打头阵,邝不疑殿后。
张石想到邝不疑受了伤,频频朝他使眼色,想让他紧随在自己后面;也好有个照应。邝不疑却只装看不见,布置妥当后;众将出帐自去安排,张石忍不住嚷嚷道:“小将军,若搁平日也就罢了,如今你腿上有伤,怎能领兵断后?”
邝不疑此时脸色如常,就只气息弱些,闻言摆手道:“在哪里都一样。乱军阵中,哪还有安全的地方?再说这一头一尾至关重要,让别人来我也不放心。我身边好歹还有几十个好手呢。……你快去罢!这数千人的性命我都交与你,能不能冲出去,全看你了!”
张石知道邝不疑性子倔强,自己轻易说服不动他。转而一想,黑地里拼杀起来,也确实是谁也顾不上谁,只得悻悻出帐去了。临走时嘱咐小四,让他务必照料好邝不疑,小四自是点头不迭,转身就把邝不疑身边侍卫都召集起来,密密地布置了一通。
此时天早黑了,匈奴骑兵那边,都燃起了火把,密密麻麻如同夏夜星空,令人望之心惊。夏军这边却是趁着匈奴攻势稍歇的时候,兵士们摸黑吃了干粮,轮流歇息片刻,黑地里忽然发一声喊,就见几队夏族骑兵突然从不同方位杀出去,直捣匈奴阵营。
一时喊杀声冲天,黑暗的原野里人叫马嘶,四处乱成一锅粥。匈奴这边虽早有准备,也还是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分别扑杀四处乱窜的夏军。这当儿,四散的夏军却又渐渐汇成一股人马,朝匈奴左翼一路砍杀过去。
匈奴部族以数倍兵力围攻夏军,苦战一天后,本以为已成瓮中捉鳖之势。这时见夏军强行突围,自然绝不肯放过。一方要逃,一方要拦,人人都是以命相搏。战场上顿时一片鬼哭狼嚎、血肉横飞,犹如人间炼狱。夜半时分,领头的张石带领几百悍将勇兵在前开路,终于从密集的匈奴骑兵中凿出一条血路,一彪人马往乌延河方向奔逃而去。
可怜夏军一万人马,除逃走的几百人外,白天本就战死了一半有余,此时从重重包围中逃出命来的,已不足两千人。后面尤有匈奴大部队紧紧追赶。一群人如惊弓之鸟,且战且逃。
邝不疑身边几十名亲卫拼死护着主人,这才从包围圈中冲杀出来。一行人一路殿后,都是箭术高超之人,马上回身挽弓,箭到之处,匈奴骑兵应声而倒。然架不住对方人多,渐渐地,众人手中箭已用尽,追上来的匈奴骑兵却越来越多了。
邝不疑见情势紧急,索性弃了长弓,一拨马头大吼道:“好男儿何惧死生!都随我来!杀他娘的狗蛮子们!”说罢长刀出鞘,一马当先,直朝后面追兵迎上去。
那几十个亲卫也都杀发了血性,见主人尚且不顾生死,也都纷纷掉头随在身后,朝匈奴追兵杀去。那匈奴骑兵不料夏人如此悍不畏死,纷纷勒马,将几十个夏人重重围在当中,双方混战起来,追势顿时被阻。
邝不疑如凶神出世,在人群中几进几出,所到之处血光四溅。身边匈奴骑兵渐渐越聚越多。一名蛮族骑兵拍马和他错身而过时,提气挥刀砍过来,邝不疑挥刀来格,两把刀砍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