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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阿云,我早说过,你就是太过苛责自己,恨不得把所有的事都压在自己肩头。这样不好。就像我,本来我虽然生气,却并不觉得愧疚,可看到你的模样,我也忍不住会疑心,这是不是全是我的错?”
凌云心知他是在宽慰自己,但听他这么时庄时谐的娓娓道来,心头的重荷不知不觉间也减去了几分,索性点头道:“你说得是,全是你的错。”
何潘仁脸上顿时露出了深深的笑容,在火光摇曳中,这笑颜昳丽得令人心惊,凌云纵然早已看惯了他的容色,此时也不由得轻轻吸了口气。突然之间,她觉得自己有点理解那个倒霉催的周幽王了——他没说错,可不就是红颜祸水?
何潘仁暗暗松了口气,微笑道:“自然都是我的错。”
凌云正想接话,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声喝问,两人转头一看,只见有道黑影一溜烟地蹿了过来。丘家兄弟原是在台下不远处指挥众人做事,见势不对,忙上前拦截。那人却是一个转身便将他们甩身后,自己直奔望台而来。两人吓了一跳,忙追了上来,还是凌云出声喝道:“自己人!”
黑影在凌云面前忽地立住了脚步,可不正是小鱼?不过小半日不见,她身上的衣裳竟是破损了好几处,脸颊上还多了一道明显的血痕。这一下,便是凌云也吃了一惊:“你这是怎么了?”
小鱼胡乱抹了把脸,皱眉道:“没什么,遇到了几个熟人而已。”
熟人?凌云略一思量便猜到了几分:“是……你先前那个门派的人?”
小鱼冷笑道:“就是他们!没想到他们居然给屈突通当起了探子,先前还埋伏在谷口,打算给你们来几箭呢!”
丘氏兄弟此时也已走上台来,听到这一句,自是相视骇然。丘行恭忙问道:“真是屈突通的探子?有几个?你跟他们交手,可留下活口了?”
小鱼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我们入门学的第一件事,就是绝不做别人手里的活口。他们总共有五个人,我杀了两个,逃了三个。”
丘行恭倒吸了一口凉气:“五个人?我适才问了问那几个伤兵,此次开门的,就是五个人!”
小鱼纳闷道:“什么开门?”
丘行恭忙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小鱼听完点了点头:“那就是了,他们几个身手也就罢了,伪装潜行倒是拿手得很,这回定然是乘着大雨混进了向家人的后队,又被收进了伤营……”
丘师利一直不曾开口,此时却不禁脱口道:“我明白了!”
转头看着凌云与何潘仁,他感慨地解释道:“是我大意了。此次我带人过来时,路上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因此还特意派了斥候们去四下查探,结果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我便没有多想。如今看来,这些人多半也曾缀上过我的队伍,只是没找到机会下手而已……我若再警醒些就好了!”
凌云对此倒也不觉意外,见他如此,只能开解道:“丘将军不必自责,若非将军警醒,如今咱们的伤亡只会加倍。”
丘师利默然摇头,想了想又道:“此事还是要让向家兄弟和马统领知晓才好。”说完他正要跳下望台,却见有人快步跑了过来。来到近前,那人气喘吁吁地向何潘仁抚胸行礼:“总管,属下们已查遍了所有尸首,并没有找到营地里的医师和药童。”
丘师利的脚步不由一顿:何潘仁为什么要找医师药童的尸首?他疑惑地看了看何潘仁,却见他和凌云相视了一眼,脸色都有些奇怪,似乎是终于收到了某个意料之中的坏消息。
看到丘师利迷惑的模样,何潘仁叹了口气:“两位将军也看到这营地的情形了,之前我一直有些不解,突袭自来都讲究速战速决,屈突通的人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带走这么多头颅?”
丘师利嘴唇一动,想说“官兵剿匪不是自来论头计功么?”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寻常战事自然需要拿头颅来记功,突袭的功劳却不是这么算的。
联想到今日前后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他心头突然有了几分明悟。站在他身后的丘行恭更是脱口叫了出来:“我明白了!他们是在故布迷阵,故意糟蹋尸首,想掩饰住他们掳走了营地的医师药童——因为这些人认得去其他营寨的道路!他们还真是……”真是狠毒老辣,环环相扣!
何潘仁点了点头没有做声。小鱼却恼怒地“嗐”了一声:“早知如此,我真该把那三个都杀了再回来,如今咱们的人被他们抓了,那三个可都不是吃素的,咱们司竹园的道路营寨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他们摸得清清楚楚!”
丘师利心口顿时一阵发闷:也就是说,他们跟屈突通对峙的唯一优势,已经彻底没有了。更糟糕的是,因为隐蔽的需要,司竹园的营寨修建得颇为分散,营地外的工事也并不多,根本无法跟屈突通那些互相呼应、防守严密的军寨相比,这个仗,他们还怎么打?
他不由又看了看凌云,却见她的神色依然平静舒展,仿佛这些话,这些事,对她都毫无影响。丘师利不由愣了一下,随即脑中光亮一闪,突然间又想起了不久前她说的那些话。
当时他以为凌云那么说,不过是为了安抚向家兄弟,如今看来……难不成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想到了这样的局面?她知道他们已经守不住司竹园了,所以才决定要主动出击?
想到这一点,他心头也说不出是喜是忧,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道:“我听闻屈突通最善防守,要想攻破他的营寨,只怕并非易事。”
凌云看着他轻轻点头:“我知道,我不准备去攻破他的营寨。”
丘师利心里愈发疑惑:“那三郎是打算?”
凌云笑了笑,抬眼看向了东边——那是长安的方向。
第298章 攻其不备
盛夏的午后; 蝉鸣刺耳; 热浪灼心。街道上看不到走动的人影; 市坊里听不到喧哗的声音; 就连花草树木都无精打采,仿佛陷入了昏沉的睡梦。
然而在鄠县的东门前,此时却是分外的热闹:城门外,进城的队伍已然排出老远,身披幕篱的女眷; 车马连绵的商队; 不分贵贱地混在了一起;城门内; 守卫的士兵衙役正在挨个盘查; 烦躁的喝问声; 卑微的乞求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
在炎炎烈日下苦等的滋味自然不会好受; 然而看到那些虎视眈眈的士兵,却没有人敢催促抱怨——谁都知道,这些人可不是原先那帮县里的兵丁,而是屈突通的手下; 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煞星!没办法,谁让屈突通正在司竹园剿匪呢?鄠县又恰好位于长安与司竹园之间; 所有长安调拨的粮草辎重都要从这里转运过去,整座县城也因此变成了屈突通的后方和仓房。
对于鄠县百姓来说; 这简直是一场无妄之灾。随着这帮兵丁的入驻; 住在城里固然是动辄得咎; 一不小心就会被敲髓吸骨;进出城门更是加倍困难,什么午时开门、东进西出种种规矩不说,还要被各种搜检盘查,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遇上各种没处讲理的倒霉事……
果然,没过片刻,门洞下又传出了一声呵斥,几个山民模样的人被兵丁们轰了出来,带头的老者被推得仰面摔倒在地,另外几个吓得赶紧去扶。
那老者显然摔得不轻,挣扎起身后却顾不得满身狼藉,依旧冲着兵丁们作揖不迭:“各位上官,我等当真都是良民,每个月都要来这边拿山货换些粗粮的,跟盗匪决计没有半点干系,不信你们可去问问,粮行的人都认得我们几个。”说完他又向周围的人连连行礼:“各位乡亲,谁能帮我等去市坊的董家米行说上一声,请他们派人过来做个证?我等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被他恳求的人各个目露同情,却没人应答,倒是他们身后有人小声道:“去也没用,你们还是赶紧走吧。”几个山民自是不愿离开,依旧恳求不止。
兵丁里的队长上前一步,厉声喝道:“都说了让你们滚,没听见么?难不成还得等到我等将你们拿下才甘心?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老者吓得摇头不迭,大约发现恳求的确无用,他的脸色迅速灰暗了下去,却还是努力冲领队赔笑行礼:“小的不敢,小的这就走。”说着便对身后的年轻人道:“算了算了,咱们再辛苦些,把东西拉到长安去卖也是一样。”
年轻山民满脸忿然,却也只能闷头走到他们那架放满山货的板车跟前。他正要伸手去握车把,面前却突然横过来一柄明晃晃钢刀。
一位兵丁拔刀拦在了他的前头:“放下!”
年轻人惊得倒退了一步:“这是我们的东西!”
队长冷笑了一声:“什么你们的东西?我看这些东西都是贼赃,不追究你们已是开恩,你们还想把东西拉走?”
年轻人又惊又怒,反驳道:“这车山货是我们好容易攒下,每一样都来得清清白白,如何能是贼赃?”
老者也哀求道:“各位上官,这真的只是些寻常山货,不是贼赃。如今山下已没法种地,我们只能往深山里去,找些山货来换点粮食盐巴,不然的话,家里的妇人幼儿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队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们没活路,我们还没活路呢!你们这些山野刁民,果然都是一身匪气,收了你们的赃物,居然还敢啰嗦,当真以为我们不敢把你们如何么?”
山民们还要争辩,那队长脸上已露出了几分杀气。协助看守城门的几个衙役相视一眼,有人上来一把推开了他们,嘴里喝道:“别拦路了,给我走远些!”
看着眼前这几张满是惊惧的黝黑脸孔,他心里暗暗叹气,这几个人自然不是盗匪,但谁让他们带的山货里有几样好东西呢?这些日子以来,类似的事他见得多了。这帮兵丁横竖是剿完匪就会走的,如今是能刮多少是多少,简直比盗匪们还不如,自己和兄弟们却半点都沾不上光,日子还不如从前。再这样下去,别说寻常百姓,就是他们也要过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