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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从小到大心里存着的那份执念,仔仔细细地都回忆了一遍,确定没有其他可能,一定是神谕——是神明让他始终牢记着某一个女人,他命中注定的女人。他等待了那么多年,却从未出现。
如果他要娶伊南,就等于违背了神明的意愿。
——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是神罚吗?
撒尔对神罚并不畏惧,但他怕会连累伊南。
正当他心存犹豫,不知该如何行动的时候,伊南突然邀他去巴别塔“观星”。
*
伊南主持修建的巴别塔尚未完全封顶,但是由于这塔是从地面上一层一层叠加建上去的,现在的顶层经过一定修饰,完全可以作为一个平台来使用。
从地面上看,塔顶已经极高。
巴比伦的市民更是口口相传,说是在阴天的时候,这塔顶一直探入云层之中。甚至骤雨袭来之时,有人在塔顶看到过火光。
“说明这正是‘神明之门’!”
这天傍晚,西面的火烧云铺天盖地。撒尔来到巴比塔塔底,刚好听见坐着休息的工匠们在坐着议论。
“那公主让我们从塔顶牵下来的一条铜线是做什么的?”
“铜线?”撒尔闻言也好奇了,他绕着塔身走了一圈,当真发现有一条粗大的铜线,从塔顶一直延至地面。
铜线接触地面的一端深深埋入塔基跟前的土地,四周还用围栏围起,上面挂着一块烧成的泥板,上面用各种语言写着:“危险!”
撒尔绕着塔基转了一圈,回到工匠们附近。只听他们还在议论:“公主说过,有那枚铜线,就能将天火引到的地底。这座塔和地面上的人,就不用再怕天火了。”
另一个工匠笑着说:“这很有道理啊!你们想,天火,正是天神发怒的产物。公主用铜线将天火从天上一直引到地底,让深沉的大地之神去熄灭天神的怒火。这不是最有用的法子吗?”
“是呀,依我说,米底公主恐怕是这个王国里最聪明、最睿智的人。也只有她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是呀是呀,功劳都是公主的。”
撒尔在一旁听着,暗暗颔首。但他总觉得伊南所说的别有深意,不止是引天火去见地神这么简单。
他正准备登塔,去赴伊南之约,忽听身边一个犹地亚老人开口,带着浓重的口音,用巴比伦语说:“虽说如此,这也是神明的意志。”
撒尔曾在犹地亚取得大捷,俘虏了成千上万的犹地亚人。他对犹地亚人的口音非常熟悉。
只听那个犹地亚老人继续说:“就算是这座塔,也是神明借助公主的手,借助我们的手完成的。一旦有人认为这是属于自己的伟绩,神明的惩罚马上就来了①。”
这番言论说得相当耸人听闻,老人周围来自各国的工匠听闻都吓住了,一时都不敢说话。
撒尔在那老人身后,心中涌起十二分的冲动想要反驳。
他想说:如果没有伊南,哪怕只是换一个人,甚至换他自己,巴别塔也绝不可能建得如此快与好。
他能够想象:如果没有伊南,这工地上必然出现工匠们意见不合,民夫们怠慢懒惰,工期一拖再拖……没准哪天又引来一枚天火,将已经建成的部分给点着……
但这样的言论立即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困惑——
世间的一切真的都是神明的意志吗?
果真如此,神明又是怎样看待芸芸众生的?
大地上的人千千万万,人与人如此不同,神明又如何区分,从中挑出最合适的人来做最合适的事?
再说回伊南,她明明做得比旁人都要更好,为什么却会被无端端剥夺了拥有“功绩”的资格?
如果说世间一切都已经由神确定,那么,人在活着的时候为什么还需要努力奋斗?成天躺着不就行了?
当初他接到先王凶信的时候,又何必横穿沙漠,快马赶回巴比伦,慢慢溜达回来不就得了?
撒尔想了半天,竟然得出了这么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结论?他明明知道答案绝非如此。
“你更愿意相信神明为你施加的‘意志’,而不愿意相信你自己的感觉?”
撒尔突然想起了伊南的问话。
“不,不是这样,我更愿意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做的选择!”
这一回,撒尔在心里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他突然加快脚步,开始登塔。
巴别塔塔身宏大,阶梯则筑在外墙,螺旋形的阶梯盘旋而上。由于塔本身很高,这道阶梯就像是没有终点——撒尔走了很久很久,他一边走一边思考,猛地一抬头,透过窗户望向塔外,才发现他已经置身高处。
在这里,空气的流动明显比地面要更快。
窗外灌进微凉的风,拂过撒尔的面庞,让他更加清醒了几分。
他发现,从这里俯视,已经可以毫不费力地俯瞰巴比伦全城。幼发拉底河的波光在远处粼粼闪耀。他已经来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他第一次能够看得那么远。
撒尔感受到自己的心兴奋地砰砰而跳,他三步并作两步,迅速沿着阶梯冲上楼顶。
伊南已经在这里等他。
她手中拿着一枚长长的黑色木筒,看起来很像是一支长笛。但是她却把这支木筒的一段凑在自己的右眼前。
此刻她正从塔顶的围栏上探出身体,似乎正透过那枚长长的木筒,俯瞰巴比伦城中的某一处。
撒尔见了吓一大跳,生怕伊南就此失去平衡,从塔沿摔下。他赶紧上前,自后拖住了这女人的腰,把她从危险地带拖下来。
伊南却“噗嗤”一声笑:“我没有那么怕高。”
她说着,把手中的木筒塞到了撒尔手里。
“这是送给你的,你看看!”
第115章 公元前593年
撒尔仔细观察伊南递来的这一枚木筒; 才发现它是由两枚木筒严密地套在一起,因此可以自由伸缩。
撒尔探头到木筒一端看看,只见木筒里晶莹闪烁,里面仿佛嵌着一枚亮亮的水晶。
他小心翼翼地托着这枚木筒; 学着伊南刚才的模样; 将木筒一端凑到眼前——
眼前一片模糊; 什么都看不清。
伊南笑眯眯地; 抱着他的胳膊,轻轻地扶着他的双手,帮助他调节木筒的长短。一边调节; 一边小声问:“怎么样; 清楚一些了吗?”
撒尔确实觉得眼前出现一大片流光溢彩的宝蓝色,中间混杂着金黄色的光泽。
随着伊南一点一点地调整木筒两端的长度; 突然有那么一刹那; 撒尔眼前出现了清晰无比的画面:
那是巴比伦城正背面的伊什塔门。那里的城墙上贴着宝蓝色的瓷砖; 瓷砖之间是金黄色的拼贴画。
撒尔瞬间只觉得伊什塔门近在咫尺; 城墙上端庄行走的金色狮子和野牛他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
撒尔惊讶地出了声,差点儿想伸出手去触碰。他连忙将木筒从眼前移开,再定睛看时,只见伊什塔门依旧远远地,矗立在巴比伦城池的北面; 沐浴着最后一刻的夕照,宝蓝色的城门随着暮色四合; 正一点点变得深邃。
“这; 这是——”
撒尔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的双眼。他再度凑上去观看; 稍稍调整木筒的角度朝向; 他能看见镇守伊什塔门的士兵大了个大大的呵欠。
再抬起木筒; 眼前的景象又变得模糊了。他再次学着刚才伊南的手势,自行调节木筒的长短。
这一次,他看见了远处的幼发拉底河。他看见了河畔的码头。满载而归的渔人正在将渔网连同渔获一起送到岸上,从上下游驾船而至的行商正在嘱咐码头的水手和搬运工小心轻放,温柔地对待他们的货物……
而在巴比伦的大街小巷里,小酒馆的招牌,站在酒馆跟前的侍者,兴高采烈赴约的主顾……甚至躲在避人处偷偷拥抱的情人们,也都能被撒尔看得一清二楚。
撒尔像托着一枚珍宝似的,捧着这枚神奇的木筒,站在巴别塔上,将整座巴比伦城里里外外地看了个够。
刚开始时强烈的新鲜感这时趋于平静,撒尔至少不会再伸手去尝试触碰他看到的景象了。
越看越是惊艳。
他转过身,望着伊南,由衷地感叹:“这又是你,神奇的你。你不会真的是由神明送来我身边的吧?”
伊南摇摇手,耸了耸双肩,给撒尔做了个鬼脸,说:“并不!”
相反,她觉得自己还不够“神奇”。
这件单筒望远镜,她原本想用玻璃来做的。可是现在的玻璃作坊能够做出极为精美的玻璃器皿,但是在光学玻璃上还是差了一些。
最终,这枚单筒望远镜中的凸透镜与凹透镜就都是用水晶打磨制成的——虽然效果很不错,但终究不是工业化制品。
这令伊南感叹不得不感慨隔行如隔山。她并不是这个专业领域的,知识与技术就真的差了十万八千里去。
现在面对撒尔的感慨,她只摇头矢口否认,轻轻巧巧地把撒尔手中的木筒收了回来,说:“离天全黑还有一点时间,来,先坐下来,吃一点东西。”
现在刚刚日落,天光尚亮。想要观星,确实得耐心等待天全黑才行。
撒尔探头看看,只见伊南确实做了不少准备。她事先在这巴别塔的塔顶预备了一盏别名叫做“气死风”的玻璃灯,满满一大罐啤酒,另外还有用毛毯包着的不知什么。
伊南跑去铺开那张毛毯,刚好是容两人并肩共坐的一方小小天地。
毛毯里是两枚用树叶包的整整齐齐的小包。伊南招手叫撒尔过来,请他坐下,笑眯眯地递给他一个小包,说:“饿了吧?先吃点什么填填肚子。”
撒尔这才知道,树叶里面包的是食物。
他依言把外面包裹的宽大叶片拆开,露出里面的面包。
撒尔确实是饿了,于是咬了一大口。没曾想他三下两下咀嚼,才发现面包里面是夹心的,放着新鲜蔬菜,用盐和醋腌渍的瓜果,还有两三片片成片的咸肉。
这么一口下去,滋味缤纷,撒尔别提多满足了。
他一面惊奇,一面大快朵颐,一面没忘了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