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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顶不住近处的铁矛飞掷,但对于步兵来说,这种武器就是个笑话,能来到攻击范围投出致命一击的人少之又少,绝大多数在进入十步之内时,早就被弩射成了筛子。
若匈奴像过去那般以众击寡,或许还能给汉军带来重创,但今日却是他们人少。
仿佛是锤砧战术反了过来,从西边围拢过来的乌孙兵、赵汉儿部的五万余骑兵堵住了匈奴、康居的退路,而任弘则带着一万五千汉人步骑缓缓向西压迫,最终在大宛城西的药杀水畔打响了决战。
宛如郅居水之战的低配版,尽管匈奴人自知陷入绝境拼死一战,但康居人却渐渐丧失了战心,在战损超过一成后,各部便不再听从抱阗指挥各自奔走,陆续选择了投降。
在乌孙和赵汉儿合拢包围圈后,匈奴人已经没有骑射驰骋的足够空间了,最终的结果,是数千匈奴人跟着郅支单于,唱着”失我燕然山“的哀歌,调头朝汉军阵列发动了绝望的冲击,无数马蹄冲来,但却相继倒在弩箭之下,侥幸冲到近处的,也陷入了汉军方阵的戈矛下,被刺得血肉模糊。
这导致汉军得在尸山血海里仔细寻找郅支单于和他那些慷慨赴死的妻子的尸首。
而任弘驾驭着胡萝卜,从这炼狱般的战阵骑行而过,来到乌孙人处时,看到妻子瑶光身上也沾着血,正单膝跪在一具尸体前,神色似喜似悲。
任弘过去时,瑶光抬头:“乌就屠毕竟也是妾的兄弟血亲,是肥王之子。”
“但正因如此,他更该死!”
和康居王抱阗一样,乌就屠也丧命于乱军之中,瑶光亲自割下了他的头颅。铁刃与颈骨摩擦的声音听得渗人,但又恍惚像妻子在厨房备菜砍排骨一般。
瑶光将乌就屠的头颅插在乌孙矛上,骑马高高举着,赢得乌孙人一阵欢呼。
乌孙的长公主虽非昆弥,但威望已经超过了大乐。
郅支的尸体最终还是被找到了,和他最爱的马,以及他最爱的阏氏们阵亡于一处,身上不知挨了多少支弩。除了郅支的头颅外,任弘还得到了绿松石已经脱落的鹰冠,以及匈奴圣物金留犂。
金鹰冠和郅支的脑袋会被送回长安交给刘询,但小巧的匕首金留犂嘛……
从那双块“五星出东方”护臂开始,他决定在后半生收藏一些有价值和纪念意义的东西,让它们成为传家宝。
任弘擦了擦上面的血,将金留犂放入马背上挂着的褡裢里。
“归我了!”
……
“其祖宗先卖主求财,又背条支而附大夏,后不能为大夏死战,又投大宛,今日再降汉。银盾兵者,三姓家奴是也!”
这是任弘回到大宛城,听郑吉汇报战斗经过后的评价。
他拒绝了狄俄尼索斯愿意带着银盾兵为汉军效力的请求,鬼知道哪天会被这群人捅刀子。
任弘当场解散了这所谓”最后的银盾兵“,他们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这剩下的两百多名希腊裔士兵中大多数人,将作为囚犯和战利品,被冯奉世押往长安,或许刘询还会给这群人专门建个里闾,或者迁到某个县居住,比如武威郡的骊靬县就不错。
这个县,早在汉武帝开河西后不久就设立了,任弘十年前的旧部中,还有个叫“吴和宜”的河西骑兵乃是原骊靬县苑斗食啬夫。
狄俄尼索斯本人则被任弘留下,作为翻译和顾问,未来任弘或许会和继业者的最后遗存们交手,或是印度北部的大夏诸邦,所谓的“印度…希腊王国”,乃至于西方极远的托勒密埃及。或许会遇上类似的兵种和战术,数量恐怕会比这批银盾兵多许多,也更加灵活和难对付。
所以任弘需要了解敌人的作战方式、阵法、弱点、扭力投石机的制造,以及所有相关事情。
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任弘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并不强大,靠的是狐假虎威借大汉之名,否则岂能骗得贵霜反了月氏王?不管敌人现在多么羸弱,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城中金银财帛给士卒们分了,先登的那群淘玉工也得了犒赐,但大多数人并未立功,依然无赏——一次就全富贵安乐了,以后谁还肯跟着任骠骑打仗?
在接受了大宛大小七十个城邑的投降后,任弘没有任命新的大宛王,反而扶持了“亲汉贰师王”“亲汉郁成王”,分治大宛国境。汉军直接占领了贵山城,剥夺了大宛王及其亲信的土地,在此设官吏统辖。
至天安四年六月初时,任弘的军队抵达大宛西境的苦盏城,这里的别名是“最遥远的亚历山大里亚”。
亚历山大一定是个自恋至极的人,在他的军队脚步所及之处,陆续建立了十八座亚历山大城,苦盏则是最靠东的一座。当年马其顿人追击大流士三世进入东方,与斯基泰部落在药杀水边交战后,派遣将领来建立,算是帝国的东界,迁徙了一部分希腊人和退役士兵居住。
但三百年过去了,里面的希腊后裔已寥寥无几,而就连狄俄尼索斯,也几乎说不清楚亚帝当年的具体事迹,可见其历史遗忘流失之严重,这家伙不管喝不喝葡萄酒,知道的故事还不如任弘多。
“既然此城已名不副实,那就改个名罢。”
站在飘着赤黄汉帜的苦盏城头,任弘如此下令:“极东亚历山大里亚之名从此废弃。”
“此地改名为‘平西城’!”
旧征服者的时代已彻底结束了,而新的征服者业已诞生。
亚帝的东征到此为止,但他任弘的西征记,却要从此开始书写!
……
PS:《居延汉简》:和宜便里,年卅三岁,姓吴氏,故骊靬苑斗食啬夫,乃神爵二年三月庚寅,以功次迁为”(金关73EJT4:98)。公元前60年(神爵二年)以前就有骊靬县。
这本书写到现在有点累了,加上渐渐超出知识范围,很多内容没法和之前一样细腻,所以后面会gkd,当然,第十卷 还是会有的。
第544章 撒马尔罕的金桃
“金水(泽拉夫善河)是世界的桥梁。”
这是居住在这条河流两岸的粟特人深信不疑的一句话,他们的故乡连接了南方的印度、西方的波斯和东方的“赛里斯”,丝绸之国。
但这片土地也在各帝国和势力间辗转:最先控制此地的是波斯帝国,而后是亚历山大和继业者中的塞琉古,后来大夏(巴克特里亚)独立,将势力伸入粟特。
数十年前,大月氏西迁引发了一系列的民族大迁徙,月氏人和塞人如潮水般涌来,灭亡了大夏,但金水畔的五个粟特城邦也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通过向月氏、康居纳贡换得保护。
而如今,在粟特名义上的主人大月氏王匆匆南返后,粟特五城之主,却汇集在苏薤(撒马尔罕城),应城主史伯刀之邀,召开一场决定粟特人命运的会议。
撒马尔罕是位于粟特人最古老也最繁荣的城市,善于经商的粟特人把这建造成一座美轮美奂的小城。城墙围着贵族居住的内城,而作为商业、手工区的外城则在城墙之外,郊外则是举行特殊葬礼的墓区。建筑的主要材料是泥砖和木材,贵族的居所常高二、三层楼,饰以祆教壁画。
五位衣着华丽的粟特贵族盘腿坐在罽宾毯子上,交头接耳。
他们年龄各异,但都留着前额齐平或者中分的短发,头戴镶嵌珍珠或红宝石的尖顶帽,身上穿着圆领紧身丝绸长袍,下摆缘饰,长度过膝盖,还有披风用金饰系于胸前,靴子很尖,上面还嵌着珍珠。
其中穿联珠花纹长袍的那位胖胖的老人正是史伯刀,十多年过去了,他从原先的商队领袖“史萨宝”摇身一变,竟成了撒马尔罕的城主。
这多亏了任骠骑的扶持,粟特重商,男孩五岁就进行经商教育,成年后就须脱离家庭,自去经商谋生,奔波于外国。而粟特人比较权势的方式也很粗暴,就是比谁钱多。
粟特人有陈宝斗富的习俗,聚会时,在坐的所有人都把身边所带宝物拿出来,相互斗宝。宝物多者,戴帽居于座上,其余以财物的多少分列。
城主也是如此选出,毕竟最富裕的人,方能带着全城粟特人发财。老城主死后,有兴趣竞争的人要邀请全城的粟特人吃饭、喝酒。史伯刀靠着请全城一千户人每户一匹丝绸而取胜,他本人无如此大的本钱,丝绸多是西安侯资助给他的。
而这欠债,就得肉偿了——让粟特商贾冒着生命危险替汉军打探情报,游说胡王。
眼下听说汉军赢得了大宛之战,史伯刀别提多高兴,已将自己当成了粟特五城之首,对他们宣扬任骠骑十几年如一日灌输的东西。
“我很久以前就说过,匈奴代表了黑暗,而大汉,代表了光明,是受到神庇佑的!”
在史伯刀背后的壁画上,画着他们笃信的祆教教义:黑暗和光明的对决。
在祆教认为,阿胡拉玛兹达是光明的化身,安格拉曼(Ahriman)是黑暗的化身。前者创造了一切善,六大善神,宇宙,世界和生灵,而后者创造了一切恶和对立。
“恶神不断侵袭世间,败坏道德,与善神作对,双方在人间大战。”
“而在善恶最终决战时,世间每个邦国都要加入进去,帮助前者终将战胜后者,迎来永久的光明!”
过去的例子不必提,就看匈奴郅支单于跑到西方这些年的作为,阻断商路,扰乱康居,让原本和粟特定了盟约的康居诸王无法约束部众,时常会抢劫过往的粟特商队,丝绸贸易量起码减少了一半。
粟特人是爱憎分明的,世界观乃简单的二元对立:“阻碍商路,耽误粟特人买卖的就是恶与黑暗。”
“开通商路,帮助粟特人赚钱的就是善与光明!”
如此看来,匈奴岂不就是丝路上的恶神仆从?从不生产,只知破坏。汉却恰恰相反,粟特的飞速繁荣,也是在张骞凿空西域后开始的。任弘做都护期间,在西域鼓励商业,让抢劫成性的婼羌人,变成了商队的护卫,相比匈奴,简直是丝路上的光明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