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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阙-第5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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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继承的古礼,左传比公羊、榖梁保存更多,论对未来的开创,也比他们来得大胆。
  “周之道,用夏变夷是也!”
  新左传全篇,无处不在用春秋二百余年的历史来阐述这一理念,以为周时礼乐局限于宗周洛邑,而周公改制,分封诸侯,方将周礼推广到天下,如此方有诸夏诞生,而与外部的戎狄蛮夷有了区别。
  今日大汉也处于相似的节点,中原地区,冠带之伦,咸获嘉祉,靡有阙遗。然而交州、荆州、凉州、益州、幽州和三都护等地,却仍多有蛮夷长君,政教未加,流风犹微。至于大汉封建之外,更有无礼之邦,放弑其上,君臣易位,尊卑失序。
  天子有道,当守在四夷,以为应该主动出击,输出礼乐仁义,让周边也变成文明国度,如此方能杜绝匈奴郅支单于等冥顽不灵之辈,邪行横作于葱岭,犯义侵礼于边境。
  若左传一派的领袖换了任何一个人,刘询都会欣然纳之,甚至会待之如公孙弘,封侯拜相。
  然而偏偏是西安侯,是已为汉家立下大功,再往上就功高难赏的任骠骑。
  “西安侯,你究竟想做什么,一位堪比周公、孔子的圣人么?”
  天子尊崇先圣,因为圣人已死,若跟一位活圣人共处于世,那感觉恐怕就不太好了。
  刘询如此想,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年轻时候自以为身体好,直到年过三旬,少时在牢狱里落下的病根便开始发作。当初虽受丙吉照料,但那毕竟是终年不见阳光的邸狱啊,刘询甚至怀疑,丙吉为他找的两个奶妈都是穷人女囚,或许也有疾病,跟奶水一起灌注进自己的身体里。
  这两年身体不太好,让刘询忧心忡忡,甚至开始走曾祖父老路,颇修武帝故事,求神拜仙,谨斋祀之礼。他听闻益州有金马、碧鸡之神,可醮祭而致,于是遣谏大夫蜀郡王褒持节而求之。
  但也知道这没什么用,尽人事安天命罢了,倒也不至于早丧,但要做好活不过任弘的准备。刘询在世时有把握压住任弘,可若换成他的儿子呢?
  那恐怕霍光大将军的故事又要重演了,霍光被儒生以为是“不学无术”,但任弘如今已有学有术,虽然公羊、榖梁不认,但若左传大兴?天下士人又会如何看。有大功如此,再加上新学领袖的身份,难说就会被塑造成那个应命而生的“圣人”。
  刘询最猜疑时,甚至暗暗推算了一下“代汉者当涂高”的含义。涂即途也,当涂高者,阙也,这么看似乎不太吻合。
  但途者道路也,而任弘虽不字公路,却字道远!
  刘询表面看似公正平和,内心却有些烦躁,这和他五年前设想的路不太一样,他曾打算让任弘做皇太子的老师。
  但却不希望他成为天下人的老师,对汉家制度的改造和天命的解释权落到别人手中,是十分可怕的事,刘询希望刘姓子孙长有皇位,可别才去一公羊,又来一猛虎。
  如此想着,中书令弘恭却来禀报,说是春秋三家已经奉命,将各自著述送入宫内,好方便天子和百官在接下来几天勘定三家优劣。毕竟这两日辩论虽然剧烈,但于三家学说来说,依然是管中窥豹,只得一斑。
  刘询让黄门侍郎们将三家的书搬上来,光从送审的著述,就能看出三家的差异。
  公羊的派系较多,师法至百万言,就算只将董仲舒后的义理连同本传送进来,依然装了整整两辆车,让人看着头都大。、不过公羊却已经开始使用近年官府用于公文的藤纸,长长的黄色纸卷代替了竹简,每一卷上标明了次序,可见公羊还是很擅长权变的,他们不拒绝新事物,尤其是为了生存下去时。
  而尚在民间的榖梁稍微精简一些,依然秉承瑕丘江公时的理论,但因为榖梁骨子里的因循守旧,依然坚持用简牍,一卷卷十分沉重,让黄门侍郎们搬得额头冒汗。
  左传也运了一大箩筐来,这让弘恭有些诧异,不是说,即便加了新义理,相较于两家的各种师说,左传依然最为简短么?
  而筐中的东西更让他疑惑,不是简牍,不是纸卷,而是一页接一页摞在一起,用胶黏合又以细线穿孔装订的”纸书“,皂色的封皮上写着《春秋左传正义》六个字。翻开以后,发现每一页都是蝇头小隶,工工整整地排列在一块,像是等待检阅的方阵。
  当弘恭将此物献上时,刘询倒是没有太过吃惊,只道:“恐怕又是西安侯的新花样。”
  这五年来,西安侯确实隔三差五就弄出一样小发明来,见多不怪了,只是这“纸书”确实厉害,一本的内容,能顶数十卷竹简。
  但很快刘询便发现了异样,这筐中的书,居然内容完全一致,显然是第一本书的复刻,最令人震惊的是,不管翻到哪一页,上面的字迹都一模一样!
  自古以来,知识的传播只能靠手抄,而哪怕是一个刀笔吏,也不可能将两行字抄得一模一样,且这字迹不太像手写,更像是……
  “用印章印上去的。”
  近臣们面面相觑时,建章卫尉金安上却想起一事来,禀道:“陛下,这数日来,长安民间忽然流传一篇文章,也与这左传正义类似,虽有多卷,但每一篇上的字迹都一模一样,皆似印痕。”
  刘询皱起眉来,他已经感觉到,又或者,心里其实在暗暗等待这一天,有些事正在试图脱离自己的控制:“是何文章?”
  “西安侯从南方还朝之后所献的《海西大秦国事略》!”
  ……
  


第524章 什么,我大秦亡了?
  《海西大秦国事略》,这也是任弘这几年鼓捣的“著作“,根据他在西域多年的见闻,又依照天安元年时,出使安息国的卫司马文忠听一位”安息长老“所言大秦国史事而撰,至天安二年写成。
  但任弘仍引而不发,直到结束了去日南的差事后,回朝后立刻献上,但因赶上春秋三传大辩论,没有引起刘询太大重视——毕竟大秦威胁论这话,西安侯从十余年前献天下舆图开始就在造势了,对万里外的事,刘询还不怎么信。
  但民间对此所知不多,今日却一下子被披露了。
  跟大部头的《春秋左传正义》不同,这只是一篇科普性的小短文,西安侯让人用白鹿原庄园早就制出的雕版印刷术批量印刷,时候一到,便传得满长安都是。
  连那个拜访过杨恽求史记观看的颍川人褚少孙都搞到了一份,作为博士弟子,他们在太学有居所,和他同住的,恰恰是萧望之的小师弟匡衡。
  二人之所以能住一块,是因为春秋之争,太学里对西安侯持偏见的人不少,但他俩却都对任骠骑无恶感,匡衡是艳羡西安侯的权势,希望自己也能像黄霸、刘更生等一样,变成任弘扶持的人才,只恨无门路相识。
  褚少孙则是喜欢史事,不仅对史记感兴趣,对左传更有一份好感,他夫子王式不反对的话,褚少孙希望能学习左氏之史。
  二人就跟匡衡当年凿壁偷光一般,关上门后才敢看,却见上面是这么编的。
  “大秦国,以在海西,亦云海西国。或曰,昔高皇帝破秦军入武关,遂至霸上,秦王子婴奉天子玺符,降轵道旁,然秦宗室旁支公孙某不愿降者,携众至陇西。”
  “至高皇帝出汉中定三秦,汉元年十一月,周勃、靳歙拔陇西,秦顽民数万人言:‘吾世代为秦人,宁饿死不食汉粟。’竟随公孙某渡大河西遁,入月氏国,居敦煌、祁连间。”
  读到这匡衡看了看褚少孙,他从来没听过此事,但精通史事褚少孙告诉他:“年份皆无问题,或是真的。”
  又继续往下读:“匈奴冒顿单于击月氏,月氏败而西遁塞地,秦人与之同行,过白龙堆抵楼兰,老弱遂留之,秦将尉缭之子为楼兰王,传九世至鄯善王尉屠耆,久与胡人同俗,遂忘其字。”
  尉缭,这是精汉第一的鄯善王尉屠耆在任弘建议下找的祖先,谁让他名字的音译是“尉”呢,如今居然可以用攀附的孙子来反正一百多年前的史事。
  “楼兰不足养万人之众,秦公孙遂西至于阗,遇身毒无忧王(阿育王)太子,号西王,而秦公孙号东王。东西两王岁月已积,风教不通。各因狩猎遇会荒泽。更问宗绪,因而争长忿形辞语,便欲交兵。于是回驾而返各归其国,校习戎马,督励士卒,至期兵会旗鼓相望。合战西主不利,东主因而逐北遂斩其首,乘胜抚集亡国,迁都于白玉河、墨玉河中间地方,建城郭。”
  这是于阗国建立的真实故事,任弘不过是把里面“东王”附会说成秦公孙,你就算立刻将于阗王找来询问,他也会点头说,这就是于阗世代相传的建国传说。
  “秦公孙日夜不忘复秦始皇故土,然恐汉兵强,而西域贫瘠人寡,不足以复,又闻西方有大国名曰条支,遂遣李信之孙率众往借兵。秦人因留西域,数十载后于阗残破,秦人星散,遂忘其史,然至博望侯西行,西域诸邦见之,仍称‘秦人’。”
  西域确实多有“秦人”,要么是秦末被匈奴掳走辗转去到的,也有零星往西方跑的,还教会了大宛人打井,这件事众所周知,乃是任弘书中又一力证。
  故事到这,褚少孙依然没挑出什么毛病来,西安侯是西域的权威,他说一,没人敢说二啊。
  然后便是一个有点玄幻的故事:一位秦国将军的远征。
  那秦公孙某,派了李信之孙复西行至条支欲借兵,任弘还给他随便编一个名,就叫“李必达”!
  《海西大秦国事略》里说,李必达率众千余过大宛抵条支,条支王欲炫耀其武力,就带着李必达和亲人,西行到西海边,与一个叫罗马的国家交战。然条支王犯了骄兵大忌,竟为罗马所败,秦人只能投降罗马,倒是没被刁难,反而被罗马所邀,西渡大海至其本土,作为一支外籍募兵,为罗马人征战,遂与东方音讯断绝。
  十年后,罗马大乱,李必达乘机举事,占了罗马都城,遂鸠占鹊巢,虽仍用罗马之名,但对外又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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