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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受苦也就罢了,还牵连全家一起远迁,他一路上不忘教儿孙论语孝经,想学着孔子困于陈蔡处事不惊,可心中却不宁静。
自从进入敦煌后,周围越发荒凉,让人深刻感受到,自己是进入异域了,而楼兰更在玉门关外,黄霸已感受到了一丝绝望,此生恐怕要葬身绝域,夜深人静之际,能听到妻子儿女暗暗抽泣,他无比惭愧,甚至生出过自尽的念头。
一根麻绳,拴在置所马棚横梁上,便能结束这一生,但又有些不甘。
黄霸困闷之余,在悬泉置里走动,吏卒甚至都懒得跟着他:自从进了敦煌后,常是阔野千里,编户齐民都集中在县城乡邑,外面只有一些归义羌,再往外则是无人区,蒲类将军西征后,连匈奴都彻底被赶跑,敦煌长城外再无胡骑,黄霸这老吏就算想逃,往哪跑?
他发现悬泉置虽小,却五脏俱全,北墙处有一篇元凤三年的《四时月令五十条》,落款和正文笔迹不同,特地点出,这是西安侯任弘为吏时抄录。
徐奉德打发那斗食小吏过来为黄霸做导游,小吏傲然道:“郡守非要亲笔添上去,不过用徐啬夫的话说,这叫画蛇添足。”
“确实是多余了。”
黄霸一笑,没有多言,他也做过小吏,知道升迁有多难,西安侯确实是异数啊。
踱步到了西墙,又出现了另一种笔迹,笔力雄浑,写的却是诗……
第一首他也听过,是任弘随傅介子出玉门斩楼兰时所作的《从军行》,那句“不破楼兰终不还”早就在长安传唱甚广。
但在旁边,却有一首黄霸未曾见过的诗,名字还很长。
“《白雪歌送傅都护归京》?”
斗食置吏道:“此乃西安侯八月份抵达西域,在轮台送义阳侯东行时所作,义阳侯回到悬泉置后,连同先前的《从军行》,亲笔添到了墙上。他在赤谷城受伤,左手使不上劲了,只余右臂尚好。义阳侯还对徐啬夫戏言说,往后要将西安侯所有诗作,都在悬泉置墙上记下来。”
黄霸颔首,细细一观,轻声念了起来。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壮哉啊!”
读罢三遍后,黄霸喟然长叹,只觉胸中块垒顿消,此诗分明是送别,却一点都不伤感离愁,反而气势浑然磅礴,有种塞外壮士饮酒相别的乐观豪迈。
早就听说,西安侯任弘好作七言新体,且不太喜欢押韵,也有人说西安侯不识谱韵,不过其夫人安平公主善秦琵琶,以胡声变音奏曲,反而让这不太押韵的诗歌,有一种出塞入塞之曲的风味,看来这一首也会被选入乐府,传唱于平乐观了。
只可惜傅介子抵达长安时,黄霸已经西行,与他擦肩而过。
黄霸重新又扫视这悬泉小置,有所反思:
“我来到悬泉置,只看到荒芜之地远迁之苦,可西安侯却以微末小吏,晋身为将军列侯。我望向西域,只看到了塞外苦寒难熬,安西将军却看到了千树万树梨花开。枉我比他多活了三十余年,真是惭愧,难怪他能做下如此大的事业。”
虽然政见有所不同,但黄霸对西安侯的精神气,是颇为赞赏的,竟对能活着走到楼兰,多了一分信心。
或许是应了否极泰来这句话,到了次日,等他们即将从悬泉置启程时,却从东边又来了一批人,这回连斗食小吏都看得出,这是来自长安的谒者,乘坐高盖轺车,手持节杖。
“黄次公何在?速速出来接诏!”
谒者刚进悬泉置就找起黄霸来,可赶了他大半月了。
黄霸的家眷都有些激动,莫非是赦免?跟着黄霸顿首,心中暗暗期盼。
“楼兰侯伊向汉献地内属,安西大都护弘建言于二府,设道置吏治之,天子赦黄霸之罪,除为楼兰道县长!”
……
第370章 全西域一盘棋
本始二年(公元前72年)春,孔雀河里的浮冰还没有化尽,安西大都护任弘的皂纛(dào)黄旗,便离开了都护驻地轮台,来到了他曾战斗过的渠犁城。
渠犁处处都留下了关于西安侯的传说,什么铁门关一夜成城,遮留谷火牛破敌,而随着吴宗年回归大汉,过去不宜宣扬的藏头书离间右部诸王,也在戍卒中流传。
更别说上一次大战的七战七捷,让安西将军成了比义阳侯更让人崇敬的传奇人物,渠犁士卒们都抖擞精神,跟着铁门关都尉孙千万列队相迎。
老孙虽然在赤谷城遗憾地错过了改名机会,但也积功升任关都尉,秩比千石,扼守铁门,并负责渠犁屯田事宜。
渠犁只是任都护新官上任后例行巡视的起点,他只与左右开玩笑道;“内郡太守每逢春天就要行县,可我这都护却是巡国啊!”
改名后的安西大都护,秩禄被霍光提到与太守同,权力却大了很多,不仅管着几个校尉和数千戍卒,羁縻三十六国,还有实质上的宣战和外交权,当然若是内部小邦作死,只能算“平叛”。
任都护抵达渠犁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让孙千万带他去看看孔雀河边的屯田。
渠犁城就坐落在孔雀河之畔,这条楼兰人的母亲河,世代崇拜的仁善河神是罕见的无支流水系。她唯一的源头来自博斯腾湖,水从湖的西部溢出,经过铁门关峡谷,流经渠犁,再向东南穿过数百里戈壁,注入罗布泊。
而若是遇上焉耆盆地大旱,博斯腾湖水位降低,那孔雀河分分钟就会断流,那对楼兰人而言,是灭顶之灾。
但至少在渠犁,孔雀河水还是十分充沛的,偶尔甚至会泛滥,相比于几年前,屯田数量已大大增加,但负责此地屯田的农官尤不满足,任弘刚上任,便撺掇着孙千万,提出了一个宏伟的计划,这让任弘十分在意,必须亲自来过问。
渠犁的农官宋力田是个佝偻的黑瘦老农,比氾胜之还黑些,也不戴巾帻,就扎着一个扁髻,插着木簪,一头黑发里已夹了几根白丝,总是穿着一件短打,腰上插着把镰刀,绔腿捋得高高的,腿上的汗毛却不见有多少。
他见了谁都是一张臭脸,任弘也要笑着过去拱手:“宋力田,多年未见了。”
当年任弘被傅介子打发去扦泥城做司马,帮鄯善王种了小半年地,正是宋力田帮他在扦泥推广了农耕和代田法,如今又被放到渠犁来发挥余热。
“老朽不敢受大都护重礼。”
宋力田虽与任弘有故,却懒得攀什么亲旧,只指点着孔雀河畔的良田,干脆利落介绍起他和孙千万拟定的屯田大计来。
“也不瞒大都护,老朽早年在河西跟过赵搜粟推广代田法,又得大司农……也就是桑公弘羊之命,来渠犁察地辨土。”
当时是汉武帝晚年,吸取李广利两次远征乏食的教训,决定在轮台、渠犁等地扩大屯田,募民实边。桑弘羊那份奏疏,便是根据宋力田的提议做的,虽然桑弘羊已被彻底打倒,但宋力田话语里,对老上司还存有敬重。
“桑公说,渠犁水草丰美、土地肥沃,适宜种植五谷,可在此地屯田5000顷以上,一年支粟五十万石!这是老朽与众多农官断定的。”
然后就出了轮台诏,此事不了了之,直到孝昭时重新经营西域,汉军回到了这里,在铁门之战将匈奴堵在外面后,屯田逐渐恢复。
任弘颔首,问道:“现在渠犁开了多少地?”
孙千万道:“如今已有五百余顷了,每年获粟麦五万余石,足够数千人之食。”
“但宋力田以为,耕地还能扩大数倍甚至十倍。”
宋力田立刻道:“前提是,能筑起堤坝,修建陂塘,开通沟渠,引孔雀河水灌溉庄稼!”
这便是宋力田和孙千万的计划,他很希望能像桑弘羊筹划的那样,将渠犁变成西域的粮仓,能养活更多汉人移民戍卒,大军过境也能吃饱饭,再不用出现李广利两次西征,饿死比战死更多的惨剧了。
任弘也不急,先仔细询问宋力田打算如何兴修水利。
宋力田胸有成竹:“学沁河的枋口堰,伐木及土石堆砌成堰坝,抬高孔雀河水位,再将河水引到洼地里,作为陂塘,再引陂塘之水到河渠里,用来灌溉农田。”
这是中原和南方常做的事,孙叔敖在淮南修的芍陂,西门豹在邺河修的十二道堤坝沟渠皆是此类。大汉的水利工程更加浩大寻常,关中处处都是沟渠。不但能疏分洪水,还能灌溉沃泽,以殷润国家,家富人喜。
“虽说要用到上万劳力,可若是能修好,五千顷良田,足以在渠犁养活三四万人!下吏敢请都护准许,调拨轮台戍卒及楼兰、尉犁、焉耆丁壮前来,半年可成!”
“到那时,渠犁就不是今天的样子了。”
宋力田憧憬地说道:“立屯田于膏腴之野,列邮置于要害之地,驰节走驿不绝于时月,商胡贩客日款于塞下。”
宋力田和孙千万越说越欢喜,但任弘却听得越来越忧心。
详细了解二人的计划,果然是自己最担心的方向后,一向喜欢种田的任都护却摇着头,坚决否决此策。
“不行,此举用于西域,犹如饮鸩止渴!”
……
任弘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告诉孙千万和宋力田,什么叫可持续发展。
“这孔雀河是条独水,发端于铁门,注入牢兰海(罗布泊)。西域干涸,水量有限,若是上游的渠犁筑坝截留用来灌溉良田,那流到下游楼兰城去的水必将大减,渠犁增多少地,楼兰就会少多少地,于整个都护府而言何利也?若没了楼兰,渠犁纵能积粟百万,也得不偿失啊。”
若孔雀河水被大坝拦住,岸边树木被砍伐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