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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些烽燧护卫着敦煌,匈奴人便不敢过来牧马劫掠。
悬泉置的南边则是由远及近,从高到低的三条线:
最远的白线,是雪山,或有百余里远,那便是横跨整个河西走廊的祁连雪山。
中间的是黑线,此为三危山,颜色黑褐,据说上古时代,舜帝将桀骜不驯的三苗放逐至此。
最近的是红线,三危支脉火焰山,山上寸草不生,呈现出诡异的褐红,犹如烈火,由此得名。
火焰山山脚下倒有一片绿意,那是由名为“悬泉”的小溪滋润的绿洲,犹如戈壁中的一块翡翠,哪怕沙暴再大,也无法将其掩盖。
沿着泉水流淌,绿洲弥漫开来,一直延续到连通中原与西域的大道。
任弘已为这条路取好了名儿。
“丝绸之路!”
走在道上,左右无人,夏丁卯才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老仆愚钝,还是不太明白,君子为何对傅介子如此上心。”
任弘却卖了了关子:“夏翁对傅介子,知道多少?”
夏丁卯哈哈一笑:“老仆只是个庖厨,对此人的了解,自然是从他的吃食上。”
“一年前,傅介子持节前往西域,路过悬泉置,那时老仆是厨佐,只记得,此人饭量很大,尤其喜爱吃鸡!光傅介子一人,就足足吃了两只!”
虽然这年头的鸡比较瘦,但一人干掉两只,也是大胃王了。
任弘忍俊不禁:“这些我知道,都记在那卷《骏马监过悬泉置费用簿》上,可惜我来悬泉置晚,没能亲眼看到这一幕。”
于是任弘对傅介子的了解,就只有向往来官吏商贾打听了。
好在,这年头晚上没啥娱乐,悬泉置也不提供特殊服务,于是聊天侃大山,就成了漫漫长夜里旅客们打发时间的唯一方式。
大家躺在传舍的卧榻上,聊聊各自家乡风光,说说西域、长安的新闻,不同郡国的口音在此交汇,虽然大多是无用的废话,但日子久了,任弘也收集到不少信息。
任弘说道:“我听过往的官吏说,傅介子是北地良家子,孝武皇帝时以从军为官,随贰师将军李广利远征大宛,但功名不显,如今二十年过去了,也不过是个六百石的骏马监……”
骏马监隶属于九卿之一太仆之下,秩禄与县令同。
“别看秩禄不高,但傅介子主管天子之骑马,常行走于宫苑,颇受大将军霍光赏识。此次出使西域,途经楼兰、龟兹,他倒是做了不少事啊。”
“去时怒斥楼兰王,回来时,又在龟兹斩杀匈奴使,但都不是重点,他的主要目的,是前往大宛国!”
大宛,已在葱岭以西,后世的吉尔吉斯、乌兹别克一带。
说到这,任弘问夏丁卯道:“夏翁可知,大宛国什么最有名。”
这个夏丁卯倒是清楚:“自然是汗血马!”
任弘拊掌:“没错,就是天马!”
这时候,他们已绕到了悬泉置的西南边。
坐拥15乘车,40多匹牛马的悬泉置厩,每天都会产生大量牲畜粪便,味道感人,熏到来往使节官吏可不妥。
所以马厩设在坞院南墙之外,一来是靠近放牧的绿洲,二来是让呼啸的风,将气味带走些。
此时,一个风尘仆仆的驿卒刚从西边抵达悬泉置,厩吏将他迎入置所,其他人则负责为马喂水食豆,若是那驿卒赶得急,还要为其更换一匹新马。
任弘踮起脚就能看见,厩中的马匹,肩高一般是七尺,放在中原,这已经是出类拔萃的“河西马”了。
但大宛天马的高度,可是能在八尺以上的!
《相马经》上说:六尺以上为马,七尺以上为騋(lái),至于八尺以上?
“为龙!”
半个世纪前,为了这中原少见的马种,汉朝甚至两度征讨大宛!
尽管全国人民勒紧裤腰带,被这场远征弄得疲倦不堪。
尽管汉朝最终仅得惨胜,活着回到敦煌的人,只剩十分二三。
但这场战争,收获的可不止是几千匹大宛马,更让整个西域见识到了汉朝的强大,绿洲城邦无不威服。
汉武帝也十分高兴,在天马入朝时,亲自提笔作了一首《西极天马歌》,为了这大大的祥瑞,特地改元为“天汉”!
所以天马对汉朝而言,是有特殊政治意义的。
这些往事,是夏丁卯在长安做任氏仆役时亲眼所见,但接下来的事,却需要敏锐的洞察力。
任弘道:“按照当年的城下之盟,大宛每年要输送两匹汗血宝马作为贡品。”
“但这份朝贡关系,已中断许久。”
这便是先前苏延年和陈彭祖对任弘说的事,汉兵十余年来不曾西出玉门,让西域诸国对汉朝有些怠慢。
加上匈奴挑拨,连续三年,每年都有汉使被截杀,汉朝在西域的影响力,似乎又退回到大宛之战前……
经过十一年休养,已恢复国力的汉帝国,自不会容忍这种状况太久。
“前年,大将军霍光才扳倒了政敌桑弘羊、上官桀、鄂邑长公主、燕王等人……”
任弘念完后,才惊觉这个名单好长,更觉得霍光真是可怕。
“去年,便立即让傅介子持节前往大宛,力图恢复武帝时的天马之贡,这意味着什么?”
夏丁卯还是没太听明白,胡乱猜测道:”是大将军,或者陛下想骑天马?”
任弘哭笑不得,骑个鬼啊,且不说汗血马凶得很,小皇帝不用人帮忙爬不爬得上去。就说霍光这种完全为政治而活的生物,决策做事,肯定有明确的政治目的。
他指向西方,在烈日炎炎下向西绵延万里的丝路,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不,这意味着,朝廷有意重开西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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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任少卿
任弘知道,在汉武帝晚年,几次远征漠北讨不到好后,汉匈两个帝国间的对抗,已经从直接交锋,转变为对西域的争夺。
汉朝势必将当年“断匈奴右臂”的战略贯彻到底,河西这条手臂,会向西继续延伸,将西域牢牢攒在掌心里,夺匈奴之府藏。
而傅介子的这趟出使,也验证了他的猜测:
“傅介子的出使只是开始,未来十年,大汉和匈奴,势必在西域分个胜负。对边郡子弟而言,立功异域的好时机,又来了!”
风口已现,但以任弘现在低微的身份,根本凑不过去,他还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
任弘对夏丁卯道:“昔有张骞凿空西域,遂为博望侯。夏翁,我相信,这傅介子,便是今之博望!”
“我希望能借机得到傅介子赏识,随之出使城郭诸国,以博功名!”
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任弘知道,傅介子很快就会在西域立下奇功,名垂史册,他将被后人与张骞相提并论,是异域封侯的典范。
这便是任弘对这时代,最鲜明,也是最迫近的一个记忆点。
这趟功劳,不蹭白不蹭。
“太冒险了。”
这是夏丁卯听完任弘打算后的第一反应,他缄默半响后,花白的头,摇成了拨浪鼓。
“西域辽远,去十个人,回来的往往不到五个。君子可是任氏最后的骨血,上次遇到沙暴,便几乎丧命,西域凶险,更胜敦煌,万一……”
那次真是意外,任弘有些无奈,而他们这时候,已走到了悬泉置南边的胡杨林里,这是敦煌一带最常见的树木,汉代人称之为胡桐。
也只有这样坚强的树种,才能在恶劣的环境里茁壮成长。
一如流放敦煌的移民们,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孝子贤孙……
任弘想着要如何说服夏丁卯,毕竟自己还需他协助,遂拍着坚硬如同石头的胡杨树道:
“我是罪吏的孙子,按律,应禁锢三代!”
“只可为少吏,不可为长吏!更不得举孝廉。”
悬泉置啬夫,秩禄百石,百石及以下皆为少吏。
虽然任弘很喜欢悬泉置,半年下来,已将这当成了家,但一辈子能看到头的生活,是很可怕的。
夏丁卯却不这么想,天气太热了,他在一棵枯死的胡杨树干上就坐,取下白色的绡头擦汗,露出额头上深如沟壑的皱纹,喃喃道:
“少吏也没什么不好的,这半年来,君子为东厨添置了新炊具,又教了老仆多少新颖的吃法。要老仆说,长安的两千石,吃的花样,也不一定有吾等多,与其回去勾心斗角,担惊受怕,还真不如在边地逍遥自在。”
“我想出人头地,可不是为了高官厚禄的享受。”
任弘朝他作重重揖:“若我此生只是个区区少吏,该如何为先祖父,为任氏,沉冤昭雪呢?”
夏丁卯一愣,旋即有些动容:“原来君子一直记着这事!”
“九世之仇,春秋大之,大父冤死,距今不过十余年,小子岂敢忘怀?”
看着远处在热浪下有些虚影悬泉置,任弘道:
“夏翁,再与我说说,我大父任少卿的事罢……”
……
“家主原籍河南郡荥阳县,他十五岁便在外奔波谋生,为人仆役,驾车去了一趟关中,觉得那才是豪杰丈夫应该待的地方,便留在了右扶风。”
说起往事,夏丁卯难得露出了笑:
“但家主初来乍到,没有为吏的门路,只能在武功县替人服役。”
汉朝每个成年男子都有服役的义务,但也可以雇人代替,甚至由此滋生出一个行业来……
“家主便从区区求盗、亭父做起,破了几个案子,成了亭长,那是最微末的小吏。”
任弘颔首,心里却暗暗嘀咕道:
“亭长可不小……”
秦汉的亭长虽然只是地方基层单位,相当于乡镇片警,却能掌握武备,结交豪侠,秦末乱世中,不少人以此起家。
比如那黑……
黑心肠的高祖刘邦!
那位任少卿自然比不了高皇帝,但放在天下太平的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