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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阙-第2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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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殿的路上,任弘心里想的却是,将自己与皇帝密谈的内容泄露出去的,究竟是谁?
  第一嫌疑人自然是当日在场的金建,可瞧他关心皇帝安危,慌张到开车撞殿门上的做派,又有些不似。
  任弘的目光,不由瞥向了一同入内的奉车都尉金赏,越发觉得这霍家的四女婿可疑。
  没想到啊没想到,大汉忠良金日磾的儿子,居然是双面间谍!任弘还是小觑了他啊。
  金赏似乎感受到了任弘的瞩目,抬起头回望过来,竟没有躲闪,反而笑了一下,笑里满是无奈。
  刘弗陵将这位玩伴当成金日磾第二,忠诚厚重,可作为霍光女婿的金赏,深知大将军的可怖之处。霍氏党羽盘根错节遍布朝野,未央宫里也尽是其眼线,怕的就是落了吕不韦的下场。
  从始至终,都只是刘弗陵自作聪明,一切都落在霍光眼里,只是未加干涉,任由天子绞尽脑汁。
  再加上小皇帝身体本就不好,一旦山陵崩,金家除了大将军,还能依仗谁呢?
  任弘复又望向前方霍光那虽然不高,却撑起了大汉半边天的身躯,这姜,还是老的辣啊!
  “在河湟,在西域,我可以逞逞虎威,可回到长安……我还是做狐狸吧。”
  他知道,往后得十倍小心,藏好自己的狐狸尾巴了。
  ……
  温室殿内,上官小皇后一直在轻声啜泣,虽然皇后詹事要求她做好“天下母”,不轻易流露感情,可这也太难为一个年仅15岁,放后世才刚初三的小姑娘了。
  因为椒房殿离此较近,上官小皇后最先抵达,也目睹了丈夫最后的清醒时光,以及之后持续的晕厥。
  据金赏说,天子先是胸口卒然大痛,咬牙噤口,而后舌青气冷,汗出不休,陷入昏迷。
  期间天子奇迹般的复苏醒来一次,还保持着清醒,并对上官皇后说了几句话,而后便再度昏迷,再未睁开眼。
  见皇帝手足乌青,上官皇后犹豫之后握上去时,不由打了个寒颤。
  冷如冰,像极了腊月的雪。
  上官澹还带着婴儿肥的稚嫩脸上,满是惶恐和畏惧。
  她害怕生死离别。
  始元四年,上官澹才5岁,便被祖父、父亲送入宫中,初封婕妤,月余,立为皇后。
  她可以说是在宫里长大的,最初时懵懂,还以为父母不要自己了,抱着母亲的腿撒娇,死死拉着车门不放,进了宫也终日哭哭啼啼。
  而那时候刘弗陵也才12岁,年少多慧,自然没耐心与这动不动就红眼想父母的小哭包玩耍,不爱搭理她,偶尔共食完毕,就拂袖而去。但宫里生活还算惬意,除了地方大点外,与寻常的贵族淑女没什么不同。
  但元凤元年,上官澹8岁那年,剧变袭来,祖父、父亲因为参与推翻大将军的“谋反”,上官氏一夜之间族灭,只有她活了下来,多亏了霍光外孙女的身份,得以继续在宫中为后。
  那之后,一切便不同了,身边的人,换成了外祖母霍显派来的亲信。少女不敢哭了,她必须懂事,听话,否则连自己都随时可能被换掉,换成某位姓霍的妹妹、侄女入宫取代她的位置。
  而从小便是孤儿的刘弗陵,从那时起倒是对她对了几分同情,时常来椒房殿看看上官澹,甚至会带她去太液池玩耍,因为皇帝有心疾,不能下水,便怂恿她卷起衣裳下去玩水,但才露出莲藕般的小腿,却被皇后詹事板着脸阻止了。
  之后数年,天子身体越发不好,太医令说应减少房事,一夜之间,宫女都穿上了穷纨,本打算让上官澹专宠,但刘弗陵似乎很厌恶霍氏对宫闱的干涉,对上官澹遂再度冷淡下来。
  “明明是霍氏做的事,为何要迁怒于我呢?”小姑娘也很委屈。
  这种名义上的夫妻身份,便一直持续至今。感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完全符合相敬如宾。
  这之外,或许再加上一点“同病相怜”吧。
  至少上官澹觉得,除了霍家,天子也是她的依靠,唯一的依靠。
  可现如今,这依靠倒下了。
  曾经高大俊朗的天子,却无力地卧在床榻上,总是聪慧睿智的他,却一句话都发不出来,原本白皙的脸色发黑,太医为其诊治时,上官皇后甚至看到皇帝皮肤上起了大片大片的紫痂。
  死亡,似乎就要光顾他了。
  上官澹的手松开了,但鼓足了勇气后,又再度握住了他,轻轻的摩挲着,试图从中汲取一些力量与勇气。
  只是她脑海中,却充斥着刘弗陵清醒过来时,与她说得那些话。
  那些要她务必告诉大将军的话!
  “陛下那是何意?那些话,我能对外祖父说么?”她眼里更加恐惧了。
  这便是入殿后,霍光与群臣见到的景象。
  在那一瞬间,坚如磐石,在踏入殿门前一刻还在怀疑里面有没有埋伏,小皇帝打算如何翻盘的霍光,见此光景,竟有些动容,上前几步,跪在刘弗陵的床榻前。
  “陛下!”
  张安世、韩增等人也相继拜倒痛哭起来,苏武则重重稽首,老泪纵横,许多年前,他在匈奴,曾为汉武帝的死哭得吐血。
  而任弘也用衣袖擦起了眼睛,心里确实有点眼睁睁看着刘弗陵难逃命运的悲哀,但他和皇帝的交情浅,远没到哇哇大哭的程度。
  唯独霍光,既没有哭出声,也没有落泪,但只有榻旁的上官澹能看到,永远铁石心肠,永远是一副坚毅表情的外祖父。
  此刻他轻触天子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陛下,何至于此啊?”


第271章 对弈
  太医令叫“淳于灸”,乃是齐地名医,仓公淳于意之后。
  当年淳于意犯法将被施肉刑,其女缇萦上书鸣冤救父,促使汉文帝废除了部分肉刑。在淳于意被释之后,孝文帝召见了他,精通医术的仓公详细陈述了自己的学医经过及为人治病的情况,这些答词变成了司马迁《扁鹊仓公列传》里的内容。
  而汉文帝欣赏淳于意的坦率,于是这个家族与皇室有了点渊源,常为太医。
  淳于灸便是淳于意的曾孙,如今也是老迈的医者了,孝武晚年便常侍奉于御前。任弘听说他有个女儿叫“淳于衍”,在大将军家做女医,专门为霍夫人和霍光的女儿女孙们看病。
  此刻,淳于灸恐怕是温室殿内压力最大的人,他拜在霍光脚边,战战兢兢地说着自己的判断。
  “陛下平日里所得的,是心痹之疾,心痹者,脉不通,烦则心下鼓,暴上气而喘,犯病起来就会变成厥心痛。症状是与背相控,偶有痉挛,如从后触其心,痛如以锥针刺之,动作痛益甚,故当少动作,禁房事,精心休养为上,决不能生气。”
  “臣等按照灵枢厥病之术,此病当食麦、羊肉、杏、薤,禁咸……”
  这是食疗的范畴。
  “至于所服药方,也是太医官署众人商议过开的,有13小方,其中以黄连、桃仁、桂心、枳实分别主治心痛或胸痹,有清热、活血、温通、行气之效。”
  虽然双黄连里并没有黄连,任弘还是诧异了一下。
  大将军默然不语,倒是韩增斥责了淳于灸:“没问你平日,问你现在该如何?”
  淳于灸擦着额头的汗,咬牙道:“现在……现在陛下是动了怒气后,其肺腑之气上冲于心,心如寒状,痛不得息,已经不是厥心痛,而是‘真心痛’了。”
  “故犯病之初,咬牙噤口,舌青气冷,汗出不休,面黑,手足青过节,冷如冰,晕厥而身起紫痂,此疾……”
  哪怕是祖先仓公复生,也是无计可施,淳于灸只能说实话:“旦发夕死,夕发旦死,不治。”
  也就是绝症,没救了,众人登时没了话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殿内只剩下上官小皇后难以忍住的抽泣声。
  任弘虽多次进未央宫,但后宫和前朝分开,他还是头一次见到皇后本人,才十四五岁年纪吧,身形娇小,哭得梨花带雨,群臣见了不免哀怜。
  可在大将军这,没有这两个字。
  霍光回头看了淳于灸一眼:“再说一遍,不什么?”
  方才任弘遭到霍光吓唬没跪,眼下淳于宇和室内的太医们却直接就跪满一地:
  “下吏……臣等不……不能不治!”
  ……
  任弘也不清楚,这是霍光真不愿意皇帝走,还是要当着张安世,苏武等人的面,必须再抢救一下。
  淳于灸抢救的办法,还是他最擅长的针灸。
  因为不愿担责任,每扎一针,太医们都要来请示一下,叙述一番,什么针刺手少阴心经或手太阳小肠经,取穴当在腕踝部位,如大陵、鱼际、太渊、太白、京骨、昆仑等。
  任弘完全听不懂,他是外行人,也不明白心脏病为何要扎脚。
  针刺不管,淳于灸与众太医低声商议后,又决定用“启脉”法,又称刺络放血疗法,用锋利的三棱针刺入络脉,使之溢出一定量的血液,从而达到通络止痛、祛瘀消肿之效。
  但皇帝的血,是能随便放的?同样战战兢兢地来请示,霍光首肯后才敢下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皇帝还是没有醒来,尽管心跳都已经几近停了,但脉搏还有微微反应,呼吸若有若无,仍不算彻底死亡。
  任弘想了想,前世军训时学过的心肺复苏还有点印象,但他没动。
  哪怕在21世纪,每年心脏性猝死人数也有50多万吧,症状多种多样。若是随便来个外行,再胡乱按一按就百分百能活,那也太瞧不起心脏病了,更是对现代医学、古代中医的侮辱啊。
  量子力学疗法或气功,他也不会啊。
  再说,这可是天子!插一手,若还是死了,说句抱歉就完事了?可是要担责任的,见有人分锅,那嘴上说“不能不治”,但脸上却越来越绝望欲哭的太医令淳于灸,恐怕要别过脸偷笑了。
  任弘可不想陪那群肯定要作为刑徒远徙的贤良文学一起上路,做他们的西域导游。只能看着被太医们来回折腾的刘弗陵,心里默默对其说了声抱歉。
  那根连在刘弗陵身上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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